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综英美]复乐园 作者:青山VIP 文案 欢迎来到青山的小剧场 这里的故事很日常,没有那么高的逼格。 简单说,是电影《康斯坦丁》《唯爱永生》《奇异博士》的……综合小剧场,俗称串剧组。 作者不是电影控,而只是个颜控。 作者菌为了喜欢的女王Tilda+Swinton开了这个坑,汇集了几个她塑造的超越年龄的角色在里头,就是天使加百利,吸血鬼Eve,古一法师,以及她们在电影中的小伙伴。 本文纯属一个迷妹的娱乐,角色设定可能会与原著电影有些出入,并且逻辑废,逻辑废,逻辑废!!!列位看官,千万不要太认真哈!衷心祝愿各位小天使看文愉快,一旦产生不适感请立即点叉叉~ 其他作品: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西方罗曼 搜索关键字:主角:加百利,夏娃Eve,至上尊者(古一法师) ┃ 配角:路西法,亚当Adam,卡西利亚斯,尼尔森·布莱克,众天使,众恶魔 ┃ 其它:生,地狱神探,抖森,蒂尔达斯文顿,贾木许,奇异博士,加百利,综英美,双C,TildaSwinton,蒂尔达·斯文顿 ================== ☆、第一回   后夜气温骤降。   冷色调的夜的城市,如同凝着一层厚厚的冰罩,愈发寂冽孤峭。   她修长的背影伶伶的,又是岿然的,立于城市之巅,通身只一袭月色般的包裹,薄如蝉翼,若有似无的缥缈,裸-露的双臂玉辉清寒,锦秀如缎。金色蜷发仿若莹着光,卷曲的弧度巧夺天工,绝非凡人之手所能成就。静美无瑕的面容上,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宝石绿的晶莹瞳仁,似天空中最璀璨的星霞。   她便是这么长久地站立着,教堂的钟声再次腾空跃来,散进风里时,她已经独自默默地站立了六个小时。   时间最是令人类无措的东西,然而于她,则与这几欲穿透人心的寒意同样毫无意义。   谁让她是这样的存在呢——不老,不死,无病,无痛。上帝的宠儿,永恒的骄者。   夜晚是人世间最静谧的时刻。   她从不需要睡眠,默然地立在这里,能够洞穿千里之外的双眼见证着万家灯火一盏盏地熄灭,渐渐地,在越陷越深的黑暗里,觉出几分寂寥。   自从他从天堂乐园离去之后,很莫名的,她时常会陷入这样的寂寥中。很多个夜晚,她独自在教堂的壁炉旁读书,或是在人间的街区游走,他的影子都会不时地浮现在她脑海。每当这时,她总会习惯性地抬头看看天际,然后在一瞬间惊觉,这已经是一个多么荒谬的动作。   啊,路西法。她沉沉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不由地再次去想象,此时此刻,他在地狱深渊之下,又在做些什么呢。   又,会偶尔想念她吗?   她黯然地轻叹一声,振了一下背上的华美翅羽,想要离开这里,到其他的什么地方去消磨无尽的时光,然而一时又有些茫然。又能去哪里呢。   这尘世里的好风光,她早就已经看惯了,看透了。   不过,她下一刻就被什么怪异的声响绊住了。   她屏息静闻,似是潮汐涌动的声响,隐隐的,又是昭然的,从下面传来。   下面。是的,下面,水泥之下,草茵之下,黄土之下,另一个世界的躁动之声。   “加百利——!”   一声沉泞的,似有千斤之重的呼喊,倏然之间破地而来。   她忙低下头,只见地面爆发出烈火焚燃般的红光,同时,剧烈的震动一波紧似一波地袭来,如狂风掀起万丈巨浪,摇地撼天。   她双眼凌厉地一眯,以迅雷之速展开翅羽向后腾空而起,几乎在同一时刻,地面轰然分崩离析,水泥粉块伴着碎星般的火舌四处飞溅,所落之处顷刻化为灰烬,青烟浓厚似幕,尘嚣蔽月,天地陷入无边黑暗。   她一举退至厚重的云层之上,抖了抖翅羽上的落灰,神情清冷地俯视着下面的地动山摇。   “蒲诺,这般穷追不舍,你倒是极有耐心。”她碧绿的双瞳忽有刺目的厉色一闪而过。   并没有人回应,唯有开裂的地面源源不断地涌出身穿黑衣的男女,他们容颜俊美,然而都噙着狰狞怪笑,含着狠戾风神,紧迫地围攻上来。   她从容地收了翅膀,弹指间,双手已经聚拢了两轮月晕,青霜翻滚,时而如寒烟般飘忽无形,时而又锐利不可言状。   眸中绿芒凛冽,优雅地一个抬手,第一个近身的莽撞者咽喉已断,他甚至来不及惨叫一声,已从云层之上软塌塌地坠落下去。   黑衣者三三两两拥上来,带起地狱之火的灼热,手中法器无一例外地淬过火,滚着如血的赤焰。   而她迅捷地拆招,手中暗暗加力,灵气凝聚,月晕愈发泛起森寒的皎白,如白鲨嗜血的尖牙,直逼对手要害。   月晕本无形,因能化千般形状,克万般法障,那些炫着火舌的棍、杖、链、轮与之一触,顷刻化为寂灭。她将月晕化作弯刀,趁其不备,身段轻盈地一旋,空气中闪过完美的玉色圆弧,如彗星的舞蹈,那几个手中空空如也的包围者便无言地坠落。   余下的黑衣者中,猛冲上来的源源不断,然而亦有一些摄于她灵力的高深,开始动作迟疑。她面对这些命蹇的炮灰,终是不忍索命,即使上帝曾严词告诫她对于天庭的背叛者绝不可以手软,她依然渐渐收敛了手段,避开对方要害部位,只削弱他们的战斗力,比如,锯断腿骨。   然而黑衣者们依然越聚越多,她渐渐感到了寡不敌众的吃力。   “蒲诺,该死的!”她忍不住低声咒骂,飞身将近身的一位绿发女子踢下云端,趁着空档腾空而起,想要借此略略喘口气。她并非恋战,只是太清楚他们的目的,即使她现在回身避走,他们依然会穷追不舍。   倒不如索性来个了断。   “蒲诺!”   她隔空发出一声呼喊,同时双臂在胸前交叉成十字架的形状,十字的中心渐渐汇成一束水色的光华,海浪的波涛翻滚声响彻天际,如雷声贯耳。   那些黑衣者闻声,脸上都显出惊悚的神色,他们丢掉了手中的武器,纷纷跪倒在云层上,紧紧捂住双耳,不住地发出痛苦的嘶喊。   丧失了抵抗力的黑衣者们如中弹的飞鸟般纷纷坠下云端,连她自己都已经有些不忍。   “蒲诺!”她又唤一声,碧绿的瞳仁绞着冷戾的傲色,“让你的手足同僚们为你牺牲,你自己却如蛇鼠般藏得那么深,还真是个卑鄙小人!”   她话音甫落,一袭火色长袍的红发男子从地下一跃而出,足下带起几乎熔毁一切的炽烈火柱。那火柱只将他送到半空便如潮水褪去了,同时,他身后早已展开兀黑的双翅,向空中狠扫,身体疾速地腾到空中,扇起的一股巨大飓风撼动四周云层,近一些的云层被风力推开去,撞向远端的云层,远端的又撞得更远,顷刻间四分五裂狼藉一片,鞺鞜之声铿然不绝。   她亦猛然间被冲击得站立不稳,难以自控地随着滑动、撞击的云层倒了下去,身体翻滚到了云团的边缘,就在即将跌落的一瞬,她圣洁的乳白色翅羽霍然张开,身体一跃而起。   几乎在同时,轰然一声巨响令空气都战栗了起来,硕猛的一团火光在她刚刚离开的地方炸裂,云团迅速地化作焦黑,消散殆尽。   她惊警地抬头,还未来得及看清蒲诺手中法器的样子,又是接连两团火光炸了过来。她忙收掉翅膀,滚落在近前的一团云上,避开了那两发炮弹。她单膝跪起,手中灵力迅速地汇聚,用月晕筑起一道淡蓝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透明屏障。   然而这道屏障还未完全筑好时,蒲诺的进攻再次袭来,火光打着盘旋如离弦之箭,重重地搁浅在她的屏障之上。顷刻间,屏障发出崩裂的锐响,如春季到来之前的破冰之声,裂痕已如蛛网般蜿蜒四散。   巨大的冲击力掀翻她的身体,震得她头脑发晕,双手发麻,她匍匐在云团上,心中已暗觉不妙。   天庭狩猎者。恐怕是它。   蒲诺森冷地狞笑,一刻也不肯放松,控制云团向她逼近。   她抬起头来,手中月晕陡然亮起,汇成一把薄削锐刻的冰轮,迅速地出手,直逼向蒲诺的小腿。   蒲诺慌忙展翅跃起,脚下的云团登时已切得四分五裂,在他还未来得及为自己差点碎成肉酱的双腿而后怕时,他的身体忽然猛地抽搐了起来,倏然间张大了赤色的眼瞳。   同时,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身后坠落了下去。   翅膀!竟是半截墨黑的翅膀!   鲜红的血液如火山喷出的岩浆,顷刻间染红了他脚上的银靴,以及脚下破碎的云团。   凄厉的惨叫似划破天际的一道闪电,他身体失去平衡,向下坠去,幸而手指及时勾住了一块碎云,颤巍巍悬在了那里。   剧痛与惊恐使他的脸惨白若森森的枯骨,他瑟瑟地抽搐着,用颤抖的声音向她乞怜道:“尊……贵的天之圣使,求……您,救救我吧!我……发誓,再也不打……您的主意了!”   她掌心微张,月晕如水雾般消散而去。她在云端负手而立,睥睨着摇摇欲坠的蒲诺,没有应他,只是缓缓露出一个俊美而凉薄的哂笑。   “噢,不……不要……”   在蒲诺绝望的呼喊声中,她轻轻吹了一口气。空气如漩涡般飞速地流转,汇聚,狂风大作,终于,他手中的气力证明只是蚍蜉撼树,他再也无法勾紧云团,身体如纸片一般随风而去。   “加百利,我诅咒你……”   他的咒怨未完,已经直直地落入万仞深渊。   又是一阵轰然的巨响之后,天地终于复归平静。   “还是地狱比较适合你,蒲诺,你不配在天空翱翔。”   她从地面收回视线,弯腰捡起静静躺在碎云上的赤金色火-枪——天庭狩猎者,轻轻拂去枪身上沾染的血迹:“传说中的天使猎-枪还真是名不虚传,差一点栽在你手上。”   她抬起头来环视四周七零八落的云团,挥辉手,收拾战后残局。东方已有浅浅的金色洒落,天快亮了。   天庭狩猎者虽没有令她流血,但那仅仅的一个冲击,仍然给她留下了不轻的内伤。假如这里有镜子,她就可以发现自己苍白的面色比蒲诺好不到哪里去,她的头阵阵眩晕,双手还在发麻,并且难以控制地颤抖,胸腔和腹腔也在隐隐作痛,假如不是那层防护屏障为她挡掉一大半的伤害,她现在恐怕已经灰飞烟灭了。   好险。不过,幸好还是赢了。   她用颤抖的双手吃力地凝聚灵力,总算让云团恢复了秩序,接下来,就要去销毁这把该死的天使猎-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算很苏吧? 我爱加百利。我爱女王。 我也由衷感谢每一位过来阅读的小天使~ ☆、第二回   后夜。丹吉尔旧城区。   房屋低矮而密集,脱了色的墙皮沐浴着月银,如一排排被时光锈蚀的盾甲。街道染上沙漠的黄茫,呼吸之间仿佛有烟尘气息弥漫,若是在白天,偶尔还会混合着一丝丝薄荷茶的甜香。在街边小店铺飘出的鲁特琴明丽而悠扬的频率中,在音节急促的阿拉伯语与绵缓如颂的法语的敲打中,人们常常会难以辨别时光流逝的速度。   一位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白人男子沿着层级而上的街道一路走来,双眼中的血丝透露出他的疲惫,而瞳仁中时而闪过的星光又昭示着他孜孜不倦的好奇心。在这座旅游城市,这种神态的男女早已见怪不怪,从挂在他脖子上的单反相机与身后硕大的双肩包来判断,此人若非一位旅行爱好者,就是一位体验生活的小说家。   “这里的夜景简直不可思议!”“太漂亮了!”   那白人男子一边发出由衷的赞叹,一边将眼前所见的每一个场景悉数收入相机。   在众多大大小小的商铺之间,一千零一夜咖啡馆显得相当隐蔽,唯一一个广告招牌也小得跟门牌号并无两样。   它并非24小时营业,在这整个城市都在酣睡的时段里,还会从店门里进出的人,为数不多。   夏娃一如往常与马洛和比拉道了别,提着血袋走出咖啡店,长靴刚刚踏下一级台阶的时候,明黄的头巾忽然一松,从肩头飘然滑落了下来。她顺势微微低头,抬起戴着白色小牛皮手套的手,拈起头巾的一角,准备重新围起来。   然而,一声照相机的快门声打断了这个动作。   她整个身子僵了一下,迅速抬起头来。距离她若干米开外,白人男子立在地势略低一些的台阶处,正仰望着她,他一只手的手指还放在快门键上,另一只手托着长长的镜头,向她露出灿烂俊朗的微笑。   “呃,女士,您应该不会介意我为您拍了张照片吧?”他扬扬手中的相机,用不太熟练的阿拉伯语问她,唇瓣咧开,露出雪白的一排牙齿。   夏娃没有答他的话,半晌只闪着一双幽深的眸子盯他,脚下迟迟地向前迈了一步,落在低一级的台阶上。   男子得到这样的回应,不免心生疑窦。她不开腔,是因为听不懂阿拉伯语呢,还是因他的唐突冒失而有些恼火呢?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继续试探性地用阿拉伯语说道:“呃……您不要误会,我只是一个摄影爱好者,并没有把您的……呃,肖像,用于商业用途的打算……我只是觉得您刚才的一瞬美极了,我只想把那一瞬定格在我的记忆中……”男子笑容敛去了一些,用他那带着明显法语腔调的蹩脚外语一本正经地为自己的行为作解释。毕竟,他并不想激怒一位美丽的小姐。   “十分感谢您的赞美,先生。”夏娃谦和一笑,出口的却是一腔标准的法语,“不过,请原谅,我不太习惯拍照。尤其在对方是陌生人的情况下。”   男子微微一怔,既是为她那悦耳动人的法语,也是为她那毫无转旋余地的拒绝。他仰脸望着面前一身素色的女子,她正优雅地冲自己微笑,那微笑恰到好处,月色下,她只有清瘦的一抹剪影,看上去那样纯洁无害。然而此刻他却莫名地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辨不清那压力来自何方,却真真切切,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听从。   “噢……噢,那真是抱歉,女士。好吧,我这就删除它。”男子摊摊手,打开刚刚拍下的照片,十分留恋地瞧了一遍又一遍。不得不说,这张照片实在拍得不错,光线,结构,最重要的是,照片中那个人,简直比超模更加无可挑剔。   他眼珠转了转,悄悄抬起头,去看夏娃,却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监视”着自己,没有办法,只好狠下心,按下了“Delete”。   真是肉痛啊!男子沮丧地摇摇头,小声嘟囔道:“真遗憾……”   夏娃顺着台阶一路走下来,路过男子身边时,略略驻足,向他微笑道:“您刚刚说要把那一瞬定格在‘记忆’中,我相信,您现在应该已经记得很深刻了。”   男子注视着她并不灿烂却足以夺目的笑容,有那么一点点的怔然:“呃,大概吧……”   “那么,再见。”夏娃礼貌地点了下头,姿态清冷地离去,边走边扯下了头巾,白金色的长发在黑夜中愈发耀眼,如月华流泻于爱琴海荡漾的碧波之中。她抬头望了望,天边已经隐隐泛起了轻纱般纤薄的一层曙色,不由加快了离去的脚步,然而没有走多远,身后再次传来白人男子的喊声。   “女士,请等一下!”   男人小跑着追过来,载重不轻的双肩包在身后“哗啦哗啦”地剧烈晃动,那声音灌进夏娃的耳膜,不待男人走近,她就已经分辨出他包里填塞的都是些什么杂七杂八的物件,不由暗暗地撇了下嘴角。一个男人,出门也需要带那么多东西吗?要知道,她出趟门,箱子里只需要塞满一样东西——书籍,她就已经觉得很富足了。   就在夏娃暗自腹诽的空档里,男人已经追了上来:“非常抱歉,女士,我恐怕还要稍微打扰您一下。”他双手递上一张印有英法双语的白色小卡片,“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我叫鲍里斯·罗伯特,是一名摄影师。我不知道有没有人跟您提起过,您真的十分适合做模特!如果您有兴趣的话,请联系我。”他指了指卡片上的一行邮箱地址,真诚地说。   夏娃伸手接过名片,男人的目光不出所料地停留在她的手套上,看得出他十分好奇,却又碍于她的疏冷而不得不欲言又止。   出于礼貌,夏娃的眼睛在手中的小卡片上停留了两秒,又翻过背面同样停留两秒,耐心地作出认真浏览的样子,接着便抬起头来,仍是那不咸不淡的微笑:“谢谢。”   然后直接转身,离去。   第一缕曙光刺破黑暗的时候,夏娃已经回到了她那密不透风的家中。   拜占庭古典式样的睡衣,随意的束发,夏娃将身体陷在软绵绵的沙发里,顺手燃起桌边一盏暖黄小灯,迫不及待地打开血袋。   浓烈的甜腥气“兹”地一声钻出来,她闭上眼睛,贪恋地深吸一口,仿佛这气味与血浆同样珍贵,一丝一缕都不可浪费。   用来啜饮血浆的高脚杯映着灯光的暗黄,如一株含苞待放的郁金香。很快,光的静谧就被鲜血的艳诡所吞噬,伴着液体汩汩的流窜声,那酣腥的甜香迅速弥漫开来。   夏娃舔着沾血的手指,嘴角向上浮了浮。也只有这种时刻,只有这蚀骨的腥甜,才能够暂时驱散洪水般生生不息的孤独。   “Cheers,Adam。”   她转身,向着底特律的方向,对空气举了举杯。   壁炉里的火焰烧得不能再旺,赤色的火舌高卷,如饕餮正贪嗜地舔着佳酿珍馐。   她却仍觉得冷。冷得透骨。   情况从来没有这么糟,她瑟缩在炉火旁边,肌肤明明被炙烤得几欲化去,骨缝里却似被冰霜封锁一般。与发冷一同折磨着她的,还有胸腔里愈发清晰的痛感,被每一次呼吸所牵扯,只能靠剧烈的咳嗽来缓解,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加百利,你会没事的,”她暗暗宽慰自己,“一位战士总会有那么一两次的负伤不是吗?”   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穿过层层书架,在一面书架前站定,取下一部厚重的《死海书卷》,复又坐进壁炉旁边的沙发里,将身心沉湎于古老的经卷之中,希求救赎般的治愈。   尼尔森推门走进来的时候,教堂整个空阔的大殿里回荡着连迭不断的沉闷咳嗽声。   “你看上去可不怎么好啊,加百利。”尼尔森一边解开军绿色夹克上的第一粒纽扣,一边斜斜地倚进加百利对面的沙发里。   加百利无奈地摇了下头,手按在胸口,极艰难地忍着咳。   “我可没听说过天使也有生病的时候。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尼尔森向前欠身,关切道。   “蒲诺。”加百利用嘶哑的声音说出那个名字。   “啊,那个混蛋!”尼尔森利刃般的眉峰耸起来,右手食指对自己茂密的腮须又挠又揪的,“所以,他是搞到了什么高伤害值的……武器?”   “天庭狩猎者。”加百利哑着嗓子回应他。   “什么?!那玩意儿竟然真有?”尼尔森歪斜的身子坐正了些,深褐色的瞳仁一闪,表现出极大的兴趣,“我原本以为只是传说。”   “当然不是,黑先生(尼尔森姓Black)。”加百利小指勾起额前的一缕金色蜷发,同时耸了耸肩膀,“而且,不知道还有多少,在那些杂种手里。”   尼尔森坐不住了,从沙发里站起身来,黑色皮靴踏着光洁地板步至一幅巨大的壁画跟前,轻轻抚过那支婴儿手臂粗细的箭矢,低声自语:“情况真的不妙啊……问题是,他们又是从哪儿得来的呢?” ☆、第三回   “蒲诺身为魔巫,当然会有很多渠道获取他想要的东西,包括自制——”加百利小心地将膝上泛黄的经卷掀过一页,抬起头来,碧绿双眸映着跳动不息的火焰,灿若宝石,“众所周知,他可是个技术宅。”   “是啊,我对此也早有见识。想当年我还是K组织成员的时候,跟不少混血杂种干过架,从他们手上缴获的战利品几乎无一例外刻着蒲诺的名字缩写。哈,都快成驰名商标了!”尼尔森转回身子,向加百利扬扬眉毛。   加百利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这一笑却又不小心牵动了痛感神经,嘴角不由得一抽。   “啊!该死的蒲诺!……如果不是碍于天使的身份,我真想骂句粗口!”加百利烦躁地扯着领带。谁说天使就注定无病无痛?那只是时候未到。   “得了吧,加百利,据我所知,你可没少爆过粗口啊。”尼尔森双臂环抱,在加百利的沙发扶手上坐下来,轻轻在她的皮鞋上踢了一脚,“噢,又是粉红袜子!哈,设想一下,穿着粉红色袜子,站在云端对着人间指指点点爆着粗口……加百利,你是我这三十几年来见过的,最独特的……存在。”   “噢,荣幸之至。”加百利埋头于经卷,随口应和道。   尼尔森半晌没换姿势,默默瞄了一眼她膝头的古籍,眼神慢慢移上她的面容。他坐在她的右手边,而她右脸颊刚好蓄着一缕半长不长的金发,遮去她的大半张侧颜。然而还是可以看清直挺的鼻梁,与蜷发同样颜色的浓密睫毛,以及苍白如雪的肌肤。   真是精湛如雕。   他深深呼吸,再一次惊叹于上帝造物的无上修能。   片刻的静谧之后,加百利忽然合起了经卷。   “我要出去办点事,尼尔。”   “正好,一起,我还没吃早饭。”尼尔森看了一眼腕表,直立起来。   “Well,我并不认为我们顺路。”加百利闪身走近书海,将《死海卷》放回原处。   尼尔森从后面跟过去,手臂分别扶在两排书架上,在她转身要走的瞬间挡住了她的去路:“身为朋友,我由衷地担心,你现在这个样子,极有可能从云头上跌下来,到时候,可就不只是内伤那么简单了。”   她抬头看他,他的两汪深潭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清澈的潭水涤着她,荡开一波波温柔的水纹。那水纹只因她而起,亦只会因她而止。她移开目光,挪走他健壮而修长的手臂,侧身擦着他的肩头而过:“Get off,bro.”   与神父简短地交代了几句之后,加百利提着皮箱走出教堂大门,尼尔森已经先她一步发动了汽车,稳稳停住之后,将手深出窗外,冲她挥了挥。   她走过来,把皮箱扔进汽车后座,然后坐进副驾的位子上。   尼尔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半天,才从胸前的口袋里拎出太阳镜,架在鼻梁上。   “坐稳哦,女士。”   他发动引擎,汽车拐上熙熙攘攘的街道,车载CD同时自顾自地吟唱起来,充塞着小小的空间,如无数的小水滴一点一点渗入海绵。   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她转头向他道:“尼尔,我一直都想不通,为何你这种性情的人,竟会偏爱听黑色氛围。”   “不搭吗?”他瞥一眼后视镜。   “噢,那倒不是。”她瞄着他的侧颜,换了个舒适些的姿势,“相反,还挺有型的。”   “荣幸之至。”他点点头,学着她的腔调说道。   她倩然一笑,转过头,去看窗外的街边店铺,五颜六色的招牌,各式各样的花体字,随着车速的加快而渐渐模糊成斑驳的团块。她收回视线,按了按依然钝痛的胸腔。   身旁,不甘寂寞的尼尔森又开始喋喋不休:“Hey,加百利,日后假如我不幸穷困潦倒,可就全靠这辆汽车了,我是十分相信它会为我带来一大笔财富的。到时候他们会指着这里,”他的手指在加百利的面前凭空比划了两下,捧起脸作出惊叫的样子,“‘Wow!一辆载过天使的汽车!太不可思议了!噢,我好像闻到了来自天堂的气息!’哈哈!你猜拍卖市场会出到多少价钱?”尼尔森沉浸在自己幻想中,乐不可支。   “身为朋友,我想我有必要给你个忠告:你最好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好好过活,千万别走到山穷水尽的的那一步。要知道,现在这个世界,天使算什么,上帝又算什么,人们对他们的定义几乎等同于图画片里长着翅膀的小玩意。人类的信仰正在经历着一场崩塌。所以,别指望靠这个能给你带来多少市场价值。”加百利说完,又掩着口一阵咳嗽。   “噢,我也只是想推个概念营销而已,你的想法也太消极了。”他说着,又看了她几眼,脸上不免显出担忧的神色,“我说,你的脸色越来越差了,就没有什么方法补救吗?我是说,比如喝点圣水什么的……就像,我们生病喝药水一样。”   她横了他一眼,无力地倚在座位上,不发一语。   车子通过一个路口,渐渐慢了下来。前方的街道看起来十分拥堵,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贯彻长空,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尼尔森停下车子:“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他下了车跑向前去,很快消失在拥挤的车辆中。   加百利独自在车中坐了一会儿,觉得沉闷,便也推门下了车,打算透几口气。沐浴在阳光下令她精神清爽了许多,而就在她要回到车里去时,天空忽然黑了一下,迅速地恢复正常之后,又如此闪烁了一下,且闪烁的频率越来越高。   她闭了下眼睛,然后倏然张开,抬起头时,面前出现了一双沾着泥泞的脚。她感觉到了时间的静止,整个世界仿佛都不再运动,除了她、那双脚的主人,以及,一路向汽车小跑而来的男人。   “是自杀事件,一个男孩儿……”尼尔森话音未落,忽然慢下了脚步,直到停止。他直勾勾盯着面前一身白色西装,长发及地的男子,不由得冲口而出:“路西法!”   尼尔森看看加百利,见她倚在车身上,双臂环抱,一双冷色的眸子里,星光忽明忽灭。   “加百利,别来无恙?”路西法先开了声,俊美冷粹的面容露出凉薄却柔和的微笑。   加百利碧绿的双眸里浮光掠影,唇角抽了抽,似有什么话欲说还休,终归缄默。   但又并非全无回应,起伏的情绪难免牵动伤患,难以平静处之,揪痛难辨来源与去处,仿佛入肺,又似走心,总之五脏六腑都浑蒙蒙地痛起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对于痛觉,实在太过陌生,不晓得痛原来这样花式繁多,牵一发而动全身。   “还不快去收灵魂,当心待会儿就有人来抢你的生意。”加百利淡淡说罢,转身打开车门,将自己用力塞进那个狭小的空间离里去,与这个荒谬的时间空间相隔绝。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噢,也对,你加百利可是圣洁的化身,见到我这依浊傍秽的恶魔,自然要忙不迭地避走了,否则,你那至高上神Father也不会原谅你的。”路西法立在原地,似是在讥刺她,又似是在自嘲。   ……   钟楼削尖的塔顶直挑天际。满月。清辉媚得耀眼,如银粉散落。   她挥手拂尘,一撩西装后摆,倚着钟楼坐下来。   唱诗班的吟唱绵长悠远,如抚过指尖的轻纱,缥缈似梦。   夜的幽暗被点亮,芸芸众生如演员般划着各自的轨迹在冰上舞蹈。轨迹错综复杂,有的圆滑漫远,有的蹒跚跌宕,总会有人抱怨自己的冰刀鞋子不够好,或是大小不适,或是材质不佳,他们迁怒于上帝,认为上帝是世上最大的奸商。   眼睛忽然被蒙上,嗅觉被一阵玫瑰花的香气唤醒。她心跳陡然一快,忍不住轻轻挑起唇角。   “Hey.”   惯用的伎俩,不必猜也是他。   双手覆上他的手背,将他的手从眼睛上拿下来。   “还真是老套。”她向后微微转了头,嗔他一句,却已经轻车熟路地抽走了他手中的玫瑰花,顺手夹在领带上。   清风吹起他曳到脚跟的雪白长发,丝丝缕缕飘到她的肩上,她将它们掬成一束在手中,柔滑的质感磨在手心,微微发麻。   “我年纪又不小了,哪里新的了呢,my dear lady?”   他挑眉一笑,俯下身,捉过她的手在鼻端深深一嗅,贪恋半晌不愿放开。   他静静闭目,精致的面容莹着月色如霜,仿佛圣殿里岿然的雕塑,高耸的鼻梁弧度深得她心,她伸出手去,从额头一路向下抚过。   他缓缓睁开眼睛,冰蓝的眸子映出月的倒影。或许是错觉,她仿佛看出他一息而过的欲言又止。   “路西法。”她盯着他。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却最终只是一笑,抬手顺着她脸颊右侧的发丝一捋。   “头发有些长了,会挡眼睛的吧?”   “呃?”她愣了一下。   他手心蓝光一闪,幻出一把蓝影的剪刀。   她看看他,又看看剪刀:“干嘛?”   “别动。”他扶住她的头,端详一阵,剪刀伸过来。   “不许乱动我的头发!”她忙向后躲。   “不要动,”他用力掰着她的脑袋,与她对抗,“加百利,不要动,乖——”   他软下调子,像哄孩子一般,她立即没出息地丧失了抵抗力,顶着脑袋任由他摆布。   他捧起她脸边的发,小心翼翼剪下一缕,紧紧握了一下之后,塞进了胸前的衣袋。   “嗯,路西法,你剪我的头发干嘛?该不是……”她半开玩笑地问他,“该不是看上我了吧?”   他张开手心,剪刀化烟幻去,手掌按了按衣袋,挖苦道:“人长得丑,想得倒美。”   “……”   她立时被他噎得直咳嗽。   “脸都红了,是不是因为今天满月,晒得你太热啊?”他继续揶揄。   “好了,你够了没?”她抬起头来,给了他胸口一拳,“再说就把头发还我!”   ……   她忽被一声尖利的汽车鸣笛从回忆中惊醒,回神去看时,尼尔森正愤怒地打开车窗,对着方才开车不规矩的那个毛头小子训话。   时间已经恢复了运转。   加百利忍不住回望刚才遇到路西法的地点,才发现原来已经开出好长一段距离了。车流涌动如潮汐,又一个少年的灵魂被他带走,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自嘲地牵起嘴角。她又比那个少年强了多少呢?她的灵魂早已落入他的魔掌了,无论她的本体上天入地,她都是他的提线木偶,要害缚于人手,弱点一击即中。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了。 要困死了! 感谢小天使们来看这篇文。 ☆、第四回   尼尔森的汽车终于在一家名叫“石榴籽”的独立书店门前停稳。   柏绿色的店面装潢依然令人心神愉悦,玻璃旋转门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乐声,加百利与尼尔森一前一后走进书店。   “Ooh,二位来得真早啊,我才刚刚开门不久。”老板罗伊臂弯里抱着一摞还未拆封的新书,向他们打招呼,“如果不介意的话,可否帮我推一推眼镜?它马上就要滑下去了,我腾不出手来。”   加百利走上前去,将罗伊已经滑到鼻子尖上的黑框眼镜重新架好,顺便替他弹了弹粘在藏青色Polo衬衫袖子蹭上的白灰。   “十分感谢,亲爱的,唔,条纹领带不错,跟西装很搭。”   “承蒙夸奖。”   尼尔森提着箱子立在后头,像一个尴尬的多余人,他一语不发地盯了二人半晌,脸色暗沉沉的,走到书柜前随便拎起一本名叫《如何忍住一个屁》的畅销书,翻了翻。   罗伊把工作暂时交与店员,带领加百利与尼尔森顺着角落细长陡峭的旋转楼梯登上二楼,再穿越一道昏暗的走廊,路过一间间库房,步至尽头的一间。罗伊将指纹印在灰黢黢的密码锁上,识别完毕后,密码锁忽悠悠地一闪,同时听到“咔嚓”一个脆声,罗伊便推门而入。   这间库房空间本就不算大,地上、墙边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木质的、铁质的、纸质的,每一个都标着只有写字人才看得懂的潦草标记。   箱子旁边靠墙放着几幅貌似画框的东西,皆用白布裹得严严实实,暂时不能确定里面究竟是什么。   中间是几排铁架子,白漆已斑斑脱落,露出黑底,如花豹的毛皮一般,上头横七竖八地摆放各种奇形异状的物品,有金属、木碎、布块,还有些外表蒙了尘或内部有待清洗的瓶瓶罐罐,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一直堆到天花板上去,形同礼品店,而实际上却像极了一间“废品”店。   “有人要吃些什么吗?”罗伊转入角落的一间暗室,拧亮灯管,幽深的绿光照耀着长长吧台上高矮不一的酒瓶,“墨西哥玉米卷如何?”   尼尔森在长条桌前坐下来,移走一柄烛台,将加百利的箱子放在桌面上,边揉着肚皮边说:“请尽量快些,趁我还没饿死之前。”   加百利耸耸肩,视线被墙上一只招摇过市的黑蜘蛛吸引,前一秒,它还如坦克般一路平踏而来,而下一秒,几只长脚却被厚厚一层油泥粘牢,寸步难行。   还真是帅不过一秒,加百利忍不住勾了勾左唇角,向蜘蛛的方向弹了个响指,那可怜的小东西立即恢复了活动自如,耸着几条大长腿继续撒欢去了。   尼尔森抿唇默默看着她,亮晶晶的眸中氲着温柔的雾气,不过这种专注的凝视很快被罗伊的一句“稍等片刻”所打断,他回过神,见罗伊系着围裙走向炉灶,噘嘴吹着一首约旦歌谣。   尼尔森拂了一下双眼,从衣兜里抽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指关节敲敲桌上的黑箱:“所以,这么炫酷的老家伙马上就要迎来它的末日了吗?”他红褐色的头发与从天花板上射下来的绿光交织成一种迷离的蓝黑色,眼窝深邃,鼻梁英挺,浓密如丛林的腮须遮掩了颌骨的鲜明棱角,军绿色的短夹克衫敞开来,露出里面的纯黑色T恤,以及颈上Red King图案的黄金挂坠。   “你觉得很可惜?”加百利坐在桌边上,拖过箱子来解锁,边说着边在尼尔森的脸上盯了一眼。   “说实话……的确有点。”尼尔森从箱子里拿起那柄金灿灿的猎-枪,转身向着吧台上的一排瓶瓶罐罐摆出射击的姿势。   “噢,这个黄金型男是什么?”罗伊这时端着两碟新做好的墨西哥玉米卷,像一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凑了过来。   “谢谢。”尼尔森顺手拿起一个玉米卷,“不介意我开一罐啤酒吧?”   “请自便。”罗伊在椅子上坐下来,摘下眼镜,仔仔细细地审视这柄不同寻常的猎-枪。“黄金枪身……”他一边抚着那又粗又重的大家伙,一边喃喃自语,“唔,枪膛似乎是钨合金的……让我瞧瞧这黄金子弹……”   忽然,罗伊怔住了。他取下一粒子弹,先正着看了看,又倒过来看,半晌才迟迟地抬起头来。   “天庭狩猎者?”他迟疑地说出来,双眼凝视着加百利,掌心摊开,缓缓伸到她的面前,“倒十字。是倒十字!”   “我知道。”加百利与他对望,静静说道,“我已领教过了。”   罗伊又是一怔,忙收回手来,掌心再次覆上枪身,闭上双眼进入深层感知:“的确,的确不同。这是地狱之火淬炼过的黄金……”   “所以,这是什么信号吗?”尼尔森拍拍手上的食物残渣,走到加百利身旁,神色忧虑。   罗伊略略踟蹰,方欲答话,却被加百利打断:“罗伊,迅速把它销毁,至于其他,你不需要理会。”   罗伊抬起头来,见加百利双眸翠亮耀眼,一眨不眨地凝着他,脸上的神色凛然若空谷朔风,威严森冷不可抗拒。他不由肃穆起来,右手按在胸部靠左的地方,微微弯腰低头:“谨遵教诲。”   加百利对罗伊颔首,又转而对尼尔森道:“谢谢你载我一程,时候不早了,我想,你应该开工了。我有预感,接下来的日子,你会很忙。”   说罢,她伸出手去,却不是落在他的肩膀上,而是……他硕大的胸肌上。   ——她修长的手指伸进他的夹克衫,只隔一层薄薄的T恤,在他的胸肌上轻轻捏了捏,唇角帅气地一勾,留给他一个世间最美的笑颜,同时身后霍地张开一对华美绝伦的羽翼,倏然间腾空而去。   三秒钟之后,尼尔森才想起来把嘴巴合上。“噢,有趣的存在。”他抬头看看完好无损的天花板,挠了挠刚才被她揩过油的地方,觉得那里火烧火燎的。   脸上也是。   啊,真要命。   潘地曼尼南,正殿。   永生不息的地狱之火将地板烤得滚烫,一袭红色长袍的路西法赤足立于大殿中央,如一柄沾血的利剑。   他背对殿门而立,双手负于身后,良久,只是岿然,既不言,亦不动。   宫人们不能确知他的沉郁所为何事,只听说他亲自去往人间收缴灵魂未果,那个名叫约翰·康斯坦丁的十五岁男孩,只在地狱待了两分钟,就被一位医生所救,重回了人间。他回来之后,就一言不发,直到现在。   过了一会儿,殿门忽然一阵作响,有黑袍的宫人来报:“吾王,以撒亲王求见。”   路西法面色一沉:“你去传我口谕,今天我不会见任何人。”   宫人弯腰行礼,方欲转身走出殿门,路西法又唤住他,冷声吩咐:“把那个蒲诺,丢到第九层去。”   宫人吓了一跳,本想斗胆说一句那蒲诺罪不至此,然而才抬起头来,却一眼瞥见路西法眼中的冰封之色,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   四下里空无一人,除了他路西法,整座高伟宏广的大殿安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呼吸声。他转过身,缓缓踱了两步,抬起头来环视绚丽夺目的宫苑庭廊,多利斯式的高柱,飞旋着精细繁复的浮雕,用无数珍宝砌成的富丽横梁上,倒挂一把黄金十字架,与之相对,地砖上则用绿宝石镶嵌着同样巨大的五芒星图案。顺着玉石彩矿堆砌的长阶拾级而上,二层的走廊是一大块水晶直接雕刻而成,扶手的每一根立柱上都有一把倒十字,同样是绿宝石材质,由地狱工匠一点一点打造而成。   他极偏爱那宝石的绿,手扶上去,润泽妥帖;澄净却又叫人看不穿它。   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颜色。   他手指缓缓抚过每一把倒十字,忽然驻了足,手掌收紧,仿佛要把那魔咒般的粹绿刺进血肉。   片刻之后,他瞳仁火光一闪,身后玄色翅羽铺开,一举跃出了地牢深渊。   他这一走,就是七日。   洛杉矶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   他敛去容貌,穿笔挺的西装,手持一枚镶有绿宝石的手杖,化身一位普通绅士,游走在每一条街道,图书馆、画廊、唱片店,超市、餐馆、酒吧,他寻遍了每一个他并不抱希望能够看到她的地点,甚至冒着被圣物灼伤的危险,降临在每一间教堂、修道院的外围。然而,七日以来,一无所获,并没有再见到她一次。   最后一夜,傍晚时分,暴雨倾城。   他立于Bank Tower的楼顶,漫天的雨滴如子弹般簌簌坠落,却自觉地绕开他去,风亦对他无法施加丝毫影响,曳地长发乖顺地垂在他的身后,一丝不乱。   远处递来钟声幽幽的啼鸣,他侧首望去,钟楼被风雨笼罩,如湎于烟波之中,只有一个隐隐的灰蒙轮廓。   手杖轻轻敲击在足下的空地上,他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杖上的绿宝石,那是他长久以来形成的一个习惯。   还要去寻吗?作最后的努力?   迫切地想看她一眼,看看她受伤究竟多严重,还好不好,他才能安心无虞。   下一刻,他已经落在了大教堂对面的街角。   好巧,她正送一个人类男子从大门里出来。他修长秀美的身姿隐于暗夜下的角落,静静瞧着远处那场景,手指渐渐捏紧了手杖。   她为那男人举着伞,送他到汽车那边去。两人缩在一把小小的雨伞里,从他这边看过去,脸颊几乎要贴在一起。   雨帘已经比刚才稀疏得多,他因此可以看清,那男人就是那天开车载她的那位,好像叫什么……尼尔森·布莱克,是个天生的超能者,曾为K组织工作,现在虽然退出了组织,但依然是一位职业驱魔师。   “杂种!”他低低咒骂了一句。   从教堂大门到停车的位置,也就那么几步的距离,身为一个男人,竟然还矜贵到要让女人为他撑伞!   更加令他恼火的,是她脸上的表情,笑得那么可爱,看起来不像装的。她就那么喜欢和那个杂种待在一起吗?   他强忍着怒气,耐下性子看她将尼尔森送上车,尼尔森接着摇下了车窗,她又趴在窗外与尼尔森说了半天的话,才直起身来,与之挥手作别。   然后他终于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而敏锐的她立即感应到了什么,转头望过来时,那脸上一瞬间的怔然,被他悉数看在眼里。 ☆、第五回   踟躇了一下,加百利还是向路西法走了过来。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她在距他两步之外的地方站住,薄薄的一身蓝色西装,很难得地在袖口处露出了一圈女式衬衣的蕾丝花边,覆住手背,只留出十根手指,俊朗清修,又流露几分可爱迷人。   她已经学得这样会打扮,却显然不是为了他。   他面色阴沉地望定了她,虽然恼火,却依然不住地打量她的面色与精神状态。她看起来已经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了。哦对,瞧她刚才跟那个杂种在一起时笑得那样灿烂,也早该知道她无病无痛了的。   “你,”他上前一步,一把扣住了她的双颊,扬眉狡笑,“这几个世纪,在人间玩得挺开心吧,哈?”   “什么?”她双颊受到挤压,吐字含混不清,“你他妈的松手!”   “那个小杂种不过就是有那么一点儿超乎寻常的能力,长得又凑巧不错,值得你这样奴颜媚骨地伺候他?别忘了,你可是创世天使!他是什么?生来就背负罪孽的微贱人类!我真不明白……”   他曾因拒绝向人类臣服而反抗天庭,为天庭所不容,因而被一举打下沉渊火狱,如今来到尘世,却见到她依然做着这种卑微的事情,难免叹慨恼愤。   “才没有像你说得那么恶心!我并没有卑躬屈膝,那只是友善!”她用力扳着他的手指,却是徒劳。他虽然已堕为魔族,骨血里却依然是上帝最得意的杰作,灵力只在一人之下,她虽是阶位最高的炽天使,但若真的较起力来,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噢,友善。”他慢慢点头,嗤笑一声,“与人类?他也配?!”   他再次想起七日前他们在街上的相遇,她看向他的眼睛里满是冷漠。他散不了那仇怨——那可是他深深眷恋的一双眼睛啊,几个世纪以来,他不愿忘,不敢忘,连宫殿里的装饰都要配成与她瞳仁颜色相仿的绿宝石。而她呢,她是怎么对他的呢?   不知她是真的健忘,还是本就无心。他在磨人的思念里苦苦挣扎的时候,她却在人间寻欢作乐,可以笑得那样无忧无虑,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知道和别人“友善”!   友善?她所谓的友善,就是可以一起撑伞,两个身体紧凑到连一张纸片都插不进去?就是人都上了车,她还赖在那里半天不肯走,半点天使的骄矜都没有?最令他难以忍受的,就是对方竟然还是个人类蝼蚁!   不知是来自于嫉妒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的怒火在他心中腾骧杂沓,他一双冰蓝的眸子倏然变作赤色,火光狠厉,捏着她脸颊的手指依然白皙修长,却失控地陡然散发出化骨的炽热。   她灵体本属水属寒,对于高热难以耐受,煎熬之际,手心本能地聚拢起一团月晕,对着他的前胸就是一掌。   他低吼一声,吃痛弯腰,身体失衡向后跌去,脸色霎时变成森寒的惨白。   她的手僵在半空,满眼惊惶无措。她看到他胸口冒出滚滚寒雾,她知道,那是血肉断裂后又迅速冻结成晶的过程中必然伴随的症状。他身体发生变化所产生的窸窣锐响瞬间被放大了亿万倍,如惊雷万贯,炸在她的耳边。他瞳仁难以置信地睁大,如漩地翻绞着她,伤惶、惊痛、愤怒,翻滚如万川奔流,眸色忽蓝忽赤地闪,最终渐渐变回了澄明的冰蓝色。   痛,比怒,终于更占了上风。   “加贝……”   他一只手肘撑地,另一手揪紧了衣襟,身体不住地发着抖,惨白的肤色在黑夜里显得格外诡谲。他痛苦之际,唤出的却依然是她的昵称,Gabe。从前叫得惯了,一时改不过口,即使他们已经分别了几个世纪,这个亲昵的称呼在他心中呼唤过的次数依然堪比天空中的星辰瀚海。   “噢不!不不!对不起……对不起,路!”她几乎是一下子跪倒在他身边,伸出手去解他的衣扣,想检查一下伤势,却忽然被他用力攥住双手。   她僵住。他的火热与她的冰封狭路相逢,明明那样渴望交融,却终究只能互相磨蚀。她猛然觉悟,她只能伤他,却救不了他,她对于芸芸众生救死扶伤的灵力,作用在他身上,只会令他伤得越来越重。   “My God……Oh My God……路……”她焦灼了起来,焦灼到近乎绝望,眼看着他越来越虚弱,她却无能为力。   “加贝……我们……扯平了。”他完全失去血色的双唇艰难地挤出几个词组。   “什么?‘扯平’是什么意思?”越来越强烈的焦灼令她呼吸急促。   “蒲诺,伤了你,你又伤了我,亏欠你的,我就算替他还清了。”他声音有些微弱。   “蒲诺……”   她呆了一下,望着他,心里的炽热一点一点地减弱,熄灭,继而全然冷掉。她垂头,将一个凉薄的无奈的苦笑散进黑暗中,再抬起头时,语气已经恢复了清冷:“真不愧是位称职的父亲。不过不需要了,他欠我的,我早已还回去了。”   “说的是啊,拜你所赐,他现在已经是个残废了。许久不见,你的心也比从前狠多了……既然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也丝毫没有留下半分情面。对我,亦是如此。”他盯着她,在愈加厚重的夜幕之下,她的眸色褪去了明丽的粹绿,变得深寂幽暗,冷栗而陌生。   于是她沉默。他亦是。两个人都不敢再多说一句,唯恐再说下去,只剩了伤人的词语。   “我该走了。”他兀然松开了她的手。   她只好收回双手,随便放在地上的什么位置,只是眼睛依然扫过他的胸口,见到寒气已经散尽,才稍稍安心。   他没有与她道别,眼中红光一闪,身体便隐在黑夜里,消失不见了。   她跪在原地,伸手摸了摸他刚刚所在的地方,依然热气腾腾的,烙着他来过的痕迹。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猛然间陷入无边的失落中,身后羽翼挥了挥,却无处可去。她静静地想,若是人类,普普通通的人类,这个时候,会做些什么?一人开车去海滩吹冷风?买一打啤酒麻痹一下敏感的神经?选一张最爱的CD放进留声机?或是干脆钻进被子里睡个昏天黑地?   最终,她走进了一家便利店。   片刻之后,她真的抱着一堆啤酒去了收银台。   正要弯下腰将这些易拉罐摊在收银台上时,一个少年刚好抢在了她的面前,怀里抱着几条香烟。   她有些不满,对那少年说了声“Hey”。少年只稍稍侧了侧脸,几乎等于无视她的存在。她当然觉得他无礼,可是现在却没有心情跟他理论,也便作罢了。   这时,收银员女孩对少年说道:“约翰,你才十五岁,不该抽这么多烟的。何况你刚从医院出来,身体还很虚弱。”   少年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来付钱,没有抬头,只淡淡地说道:“这是帮我父亲和叔叔们买的。”   “噢,但愿如此。”女孩为约翰打好包装,又将零钱放回他的手中时,这么说道。   收银女孩开口说话时,已经吸引了加百利的注意,约翰走后,加百利上前一步,与收银女孩对视的一瞬,眼中绿光浮了一浮,然后,她看到了一双羽翼。   原来是一位混血天使。她向那女孩点头致意,提起包装袋走出便利店。   或许人总要到真正孤寂的时刻,才会发现,原来自己周围的“朋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天使也一样。   第一次喝酒,却没有人陪。   最思念的人,远在深渊之下。   那些人类朋友……他不喜欢。既然他不喜欢,便不去搅扰。反正自从创世纪以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独处的时间加起来,也早已比人类的一生还要长上数千万倍了。   加百利坐在钟楼上,拉开一罐啤酒,浅浅地尝了一口。   ——苦涩、冰冷,如这雨后的长夜。   这样奇怪味道的东西,人类却用来浇愁。难道真的管用么?   她继续一口一口地吞下,除了苦涩还是苦涩,浮沫灌入咽喉,如无数细小的玻璃碎尖锐划过,又如玫瑰花茎上的纤细小刺扎在指尖。   或是,他的一束发尾刺在掌心。   一罐很快便见了底,她茫然地再拿起一罐,拉开拉环,吞下第一口的时候,脑海里冒出来的,是一连串的名字。   蒲诺,以撒,玛门……   这或许才是症结所在。   他瞒着她,带领天庭三分之一的成员反抗上帝,战败后堕入地狱,他却自立为王,乐不思蜀。一转眼,几个世纪过去,她滞留在没有他的天庭,落落寡欢,便主动请求上帝将她指去人间,如此,多少会有些机会在他来到人间收灵魂时见上一面。   然后,她便听说他已在地狱成家立室,拥有众多子嗣,其中以玛门和以撒的能力最为强大,二者也已经明争暗斗了几个世纪。   最初听说这些消息时,她只当是人间的杜撰,直到她听到蒲诺亲口承认自己的父亲是路西法,并且以撒和玛门都的确存在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这份执着有多可笑。   原来他在那个狰狞可怖的地狱里,可以过得这么快乐。   而他那快乐的根源,叫丝荔诺莎,据说,是个美丽绝伦的血族女子。   她的手指不知不觉已经将易拉罐的中央掐出了一道凹槽。   她希望他快乐。然而倘他沉浸于没有她参与的快乐中,她却又痛苦难当。对于这些,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也没有需要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章新增了八百字,有连不上趟的小天使请刷新第四章重看~ 依然感谢每一位来看这篇文的小天使。 ☆、第六回   丹吉尔港口的夜,晚风带起零星水汽,渗入空气之中,难得的舒润。   夏娃远远地坐着,月色下的肌肤苍白如雪,双眼透过墨镜望向码头,一艘小型货轮下锚停靠,几位值夜的工人来往卸货,在本该宁息的夜色里挥汗如雨。   为了生计而奔忙,是这个世上大部分人的存在形式,他们那有限的时间,如一条热狗香肠,被切割成一段一块,每一块被叉起时,被规定要蘸不同的酱料,比如,“六点”的那一块,一定要去蘸“起床”,而“九点”的那一块则必须要去蘸“劳作”,否则就会被大部分的人认为口味挑剔或是非我族类。   在那些碎块被程式化地吞没损耗的过程中,一定有一些东西被忽略掉了,谁会在繁忙到焦头烂额的时候还能停下来想一想此刻脚下所踩的黄土深层是否正在发生着一场场明争暗斗,或是身边某个擦身而过的路人是否就是靠血液维生的异族?所以人类总是不能够拥有全知视角,很不幸地成为这个世上最蒙昧的种族,他们并不是败给了他们过于贫乏的想象力,而是败给了自己给自己定下的种种规则。   人类……她曾经也是。所以她再了解不过了。   “我就知道,你活了这么久,总该明白的……夏娃!”   语毕,是声声森冷的吃笑,低哑阴沉,荡起无数回声,令人毛骨悚然。   夏娃倏然一阵心悸,从梦中惊坐而起。   重重帘幕之下,连一丝微芒都无,隔绝了喧嚣的同时,把自然造化的光明也一并隔绝,只有从窗外偶尔飘摇而过的乐声、叫卖声和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才能捕捉到白昼的蛛丝马迹。   “你既然明白人类低微,而血族的身份高贵,为何还能与之相安无事?连你先生亚当都比你清醒得多!‘僵尸’……他们连僵尸都不如。可是上帝却偏爱他们,让他们子息繁衍不绝,继而占领了整个世界!而我们血族呢?越来越退至世界的边缘……你知道,这是不合理的……”   “夏娃,我真不知道该说你顽固呢,还是天真呢……你真的以为血族可以和人类和平共处吗……”   梦虽醒,梦境却未断,那个人的话在她的脑中一遍遍地循环,这句叠着那句,那句接着这句,纷至沓来,不绝如缕。   那声音来自于她的脑海,她的记忆,她的梦境。那个人,一直在以梦的形式与她交流。   不,与其说是交流,倒不如说是教说更贴切些。   在梦里,那个人的面目始终无法看清,但可以感觉到的是,他是一位灵力强大者,或是身份高贵者。他似乎也是一位血族,因为他一直在强调血族血脉的日渐稀薄,他需要在世上寻找出身最高贵、血脉最纯净、能力最出众的血族成员,以他们为源体,大量繁衍,扩大血族的成员数量。而亚当与夏娃这种上帝之手的杰作,无疑亦是最佳人选。   “夏娃,你难道忘记了该隐是怎么死的吗?两把尖锥!直插血肉!心脏直接被劈开……连骨头都是粉碎的……啧啧,你真的不心痛吗?他可是你和亚当的第一个儿子啊!而杀掉你们心爱长子的,就是一个人类法师!……”   她开始瑟瑟地颤抖,大口地喘息,将自己缩进繁花绣锦的被子里,闭紧双眼,捂紧耳朵,缩成一只刺猬。   忘,又哪有那样容易?   她由人类变为血族,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她早已习惯在黑暗中蛰伏、避走,渐渐地,连自己都快要以为,一切都是本来由之的。   可惜有些记忆亦是永生的,具有刻骨不化的能力,即使形态变了,外貌变了,记忆却不会消散。   关于该隐的一切,她身为母亲,怎么会忘记?   犹记得当时下了三日三夜的雨,而她则受了三日三夜的苦痛煎熬,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去,上帝却在这个时候降临……   初生的婴孩,粉嘟嘟的一团,捧在臂弯里的感受全然不同于抱起一只小鹿或是一只猫。他不仅仅是一个生灵,他的骨他的血,来自于她,他们有着不可割舍的牵连。   亚当快乐极了,他与她一起为这个小小的人儿起名为“该隐”,即“得到”之义。以后的他们每一天,他们一同见证着小该隐的成长,他的容貌越来越酷似他的父亲,身体一日日地强健,成为一个惹人喜爱的男孩子。   后来,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儿子,亚伯。   兄弟二人的性情相差很多,该隐性急易怒,而亚伯则温润如玉,他们一人负责农耕,一人负责放牧,彼此之间也便相安无事。   祸根起于对上帝的献祭。上帝享用了亚伯的献牲,而对于该隐有所忽视,因而该隐对亚伯怀恨在心,最终杀掉了亚伯。   上帝对此十分震怒,惩罚了该隐,将他变为了只能靠血液维生的吸血鬼。   该隐流浪于世界的其他地方,人类的子嗣生息繁衍,而他则以吸血鬼特有的方式来繁衍他的族人。越来越多的吸血鬼出现在世上,该隐仇视受到上帝蔽佑的人类,因此,教唆他的族人吸食人血,放弃吸食动物血液,而那些吸食动物血液的血族人,则会受到歧视。   自此,血族成为了人类的一大强敌,在中世纪一度达到了令人类闻风丧胆的地步。   然而这时间的一切都留有弱点……很久很久以后,该隐,遇到了一个人。一个人类女子。正是这个女子令他第一次放下戒怀,愿与之永结同心,却也是这个女子,最终夺去了他永生的权利。   ……   该隐之死,是夏娃无法释然的心结。尖锥钉入心脏,血液流尽而亡,结局这般惨烈。该隐的一生是不幸的,而这种不幸,对于他的亲生母亲来说,可比撕心裂肺之痛。   “该隐……亚当……亚当……”她含混地呢喃,然而四下里空寂无人,没有谁能够为她解忧遣愁。她伸出手,触不到另一只手,没有人救赎她的惶与苦。   她终于承认自己的衰弱。在这一刻,她很想念亚当,想到抓狂,她需要一个人来与她一同抵挡痛苦与恐惧。   她落寞地坐起来,拿起枕边的手提电话,却又有几分犹豫。就这么兀然打电话过去,必然要惊扰他的睡梦的。她抿唇,电话在手中一圈圈地折个儿,半晌,最终还是放下了。   虽然疲惫不堪,却已然了无睡意,她慢慢从床上滑下来,赤脚踩过软绵绵温吞吞的土耳其地毯,来到阁楼上。这里有成堆成堆的书,一直堆到墙角去,全世界的各种语言应有尽有,大部分已经泛了黄。因为太过古老,有一些的纸页已经脱落,纸张变得脆而薄,有时轻轻一翻就要破碎。无奈,她只好托人买了一些较新的版本,印刷的质量倒是不错,读起来却又总觉得缺少了些重量,索然无味。   “噢,我亲爱的小精灵们,今天挑选你们其中的谁来陪伴我比较好呢?”   夏娃拧亮了昏黄的灯,拎起睡袍下摆,游走于书海当中。鉴于刚才的梦境太过沉重,急需一本轻松些的书来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   “《堂吉诃德》会很不错……但是,西班牙语的那版跑去哪了?”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翻找,不知不觉来到了墙边。   一阵翻检之后,“抓住你了!”她轻轻一笑,伸手去取,宽大的衣袖却在这时蹭到了窗帘上。   时值正午,丹吉尔极为强烈的阳光如利剑般刺入窗帘的缝隙,直奔她裸-露在外的一截白皙小腿。   一瞬间,皮肉仿佛被割开,骨骼仿佛被碾碎,灼烧的痛楚如尖锥钉入心脏。她惊惧地痛呼一声,急忙一把拉上了窗帘,死死地攥了半天才缓缓放开。   吸血鬼的自我恢复能力很强,但如此大面积的灼伤依然令她在原地坐了半日。小腿上的疼痛,令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一次被吸血鬼猎人追杀的经历。   ……   ……左转!   ……右转!   她一路狂奔,飞速穿越潮湿阴暗的小巷,低矮破旧的房子不时落下腐蚀破碎的瓦砾。   她顾不上躲避,只是跑,几次撞到吊在房檐下的简陋电灯,剧烈摇动的光圈将前路晃得忽明忽暗,她的眼睛颇为不适,早有些辨不清晰,不巧的是,脚下又忽然踩到一株苔藓,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向前跌去。   尖锐的玻璃碎刺入掌心和小臂,鲜血透过割裂的肌肤一涌而出,黏腻而潮湿。身后同样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而她顾不得疼痛,灵敏而迅捷地爬起来,继续向前。   转过这条巷子,她的脚步猛地止住。   没有路了。   她后退两步,抬头看看一人多高的砖墙,轻捷地一跃,稳稳跨上了墙头。   子弹离开枪膛的声音利落而清晰,她跳下墙头,方猛冲两步,身后的墙体已经轰然炸裂。   厚重的尘土呛入肺中,她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并且不由自主地痉挛。她无法鼓起勇气去摸那疼得钻心的右腿,她真怕它已经断成了两截。   吸血鬼猎人的脚步声一点点接近,她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然后用没有受伤的左腿撑地,努力让自己站起来。   很显然,这个动作有悖物理学。她右腿完全废了,使不上一丁点力气,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完了,完了,她咬牙默念。不必吸血鬼猎人亲自解决,迅速离体的血液与长贯骨髓的疼痛已经去了她半条性命。   呼吸开始凝滞,头晕耳鸣,周遭的声音渐渐缥缈如梦,她因此没有注意到那阵忽然闯入的机车轰鸣。   接下来,似乎身体一轻,被什么东西给捞了起来。只是,那是什么呢……   醒过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沉寂,依然是深暗浓重的黑。   她本能地惊坐而起。   不是地狱。也没有人在身后追捕。   盖在身上的薄被顺势滑下,身下亦是绵软的床褥。她竟躺在床上。   黑暗中,隐约似有人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谁?!”她向后瑟缩了一下,手指本能地捉紧了被角,警觉问道。   那人走进房间,未发一言。她的瞳仁闪烁,看清了那个人的轮廓之后,心脏不禁狂跳起来。   “……亚当!”悸动的心绪使她半晌才唤出他的名字。   他走到她的床边,缓缓握住她冰冷的手。   “亚当,真的是你!你回来了!”她望着他深邃的眼窝,几乎要喜极而泣。   “嗯,我回来了。”他双手捧起她的面颊,在她额上印下深深一吻。   “我才不想当什么圣子被人膜拜,那不是我想要的。我实在太想念你,所以,我向上帝请辞了。现在看来,好在我及时赶到……”他回想起她倒在血泊里的画面,既后怕又心痛,双臂不由一紧,将她锁进怀抱。   “无论怎样,我不会再离去,吾爱……”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双唇覆上自己净白如牛乳的颈项,“把我也变成吸血鬼吧,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小破,更新晚了…… 我的女神Eve要求加戏,哈哈! 这里提到的亚当被上帝召去做圣子的事儿,是来自于另一版本的传说,据说耶和华想要让亚当做圣子,受世人朝拜,连天使都要对他下跪。而高傲的路西法就是因为拒绝对人类下跪而反抗天庭的。这当然也只是个故事,在这里借来用一下,发展剧情。该归于圣子耶稣的荣耀,还是归于他的。耶稣千万不要怪我哦! ☆、第七回 作者有话要说:  古一法师的戏真难写…… 然后我终于写出来了。 明天后天有点事可能暂时不更了,看情况。 感谢每一位过来看文的小天使。   夏娃抱膝坐在废墟般的书堆中,侧头枕在膝上静静微笑,回忆如嘴边残留的血渍,淡淡的甜美,令人余味无穷。楼下的手提电话忽然响起,她惊回神来,急忙从书堆里起身。   亚当,是你对吗?我就知道我们会心有灵犀的!   她飞速跑下楼梯,扑到床上,从枕边拿起电话。   屏幕上一闪一闪,她看了一眼来电姓名,眸中光亮黯了大半。   不是他。   多少有点失落,她趴在床上,眨眨眼睛,按下接听键。   “嗨,姐姐,你好吗——”   听筒那边,艾娃的声音依然激越高昂充满能量,以至于夏娃不得不将听筒拿得远一点,以避免耳膜的过度充血。   “艾娃,”她蹙了蹙眉,听筒里嘈杂的声音根本不允许她对这位分开许久的妹妹低声缱绻慈爱温柔,“你在哪,艾娃,周围怎么这样吵?”她大声问道。   “哈哈,我现在在日本东京,跟一个新朋友出来玩!……姐姐,你知道吗?他超可爱……”艾娃的声音断断续续。   “噢,东京……”夏娃算了算,那边应该是晚上八点到九点的样子,不用说,艾娃有百分之二百的可能性又在泡吧。   “他”?就是她所说的新朋友?是人类吗?还是血族?   夏娃最近心里总是莫名地惴惴不安,对于一些不可确定的因素难免生出诸多疑虑,然而她们姐妹相隔得那样远,她又不能亲自去审视艾娃所交往的每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Hey,艾娃,听着,”她想了想,也只能说些老生常谈的话题,“艾娃,注意安全——”   事实证明,这句叮嘱根本没有传到艾娃的耳朵里:“什么?姐姐,你说什么,我听不到,这里太吵了!……”   “我是说……”夏娃无奈地闭了下眼,再次抬高音量想要重复一遍,却又被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打断:“艾娃,快过来,不要打电话啦!”   “那是谁?”夏娃忽然一阵警醒。   “OK,OK,我就来啦!”艾娃向那人回复道,然后把嘴巴贴到话筒上来,“就是我的新朋友啊,玩音乐的,超帅!”   “我问你,他是谁。”夏娃语气严肃起来,追着问道。   “哎呀,他叫蒲诺,说了你也不知道啦!好了,姐姐,我得收线了,他们在催我呢,拜拜啦,记得我爱你噢!”说罢对着听筒飞了个脆生生的吻,便切断了电话。   “艾……”   夏娃还想要说些什么,耳边却已经一片清静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手握着电话,半晌只是发怔。艾娃在狂欢,亚当在睡眠,全世界都好端端地运转,只有她自己心神不宁,是否是过于敏感了呢?也许她只是太寂寞,才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那些梦……   也许就只是梦而已。她自嘲地笑笑:“夏娃,你是不是书看多了,自己也凭空杜撰出一个人物来?忘了吧。”   她放下电话,忽然看见那本西班牙语的《堂吉诃德》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书脊向上地倒扣在那里,像一只折翼的鸟。她急忙拿起来检查,见有几页已被压出了折痕,不由皱了皱眉,手指慢慢抚过那些痕迹。   灼伤已经消退,纤细莹洁的小腿完好如初,她顺着丝绸床单滑上大床,伴着床头的灯光读书。熟悉的情节,已经几乎合目能诵,但是每一次读,都会有不同的体会。有时是勾起深藏于心的某段回忆,有时则是引出某些隐秘的情感,全身如一阵电流激荡而过,才发现原来自己并非孤独于世,原来自己是可以被人理解的。即使与他并不相识,即使他早已撒手尘寰,依然觉得无比珍重,因为那代表着曾有那么一个人,仿佛住在你的心里。   洛杉矶,凌晨。   尼尔森从睡眠中猛然睁开双眼,向没有拉窗帘的窗子看去。   森白的月光之下,幢幢黑影迅速掠过,鱼贯而连,扑棱棱的声响,伴随一种怪异的嗷叫声,在玻璃上振起诡异的回声。   “不,不妙!”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迅速穿衣穿鞋。   片刻之后,他抄起硫磺枪,追了出去。   加德满都,傍晚。   房间角落的紫砂镶金圆脚香炉里,檀香静焚,丝丝袅袅。中间一张象牙剔红小方几,手工编织的精致小垫上,一盏松风竹露纹白釉执壶,并几只小茶盏。   那房间主人揽起白竹色长袍下摆,跪坐在方几之前,静静倒一盏茶,以兰花指漫拈,置于鼻端轻轻一嗅,面上波澜不惊,眼中却有隐隐的不满之色划过。   今天的火候过了些,许是应该归咎于思虑过重,一时分了神。   打开褐釉刻花小罐,用勺子比平日多加了少许蜂蜜,也许能够掩盖一些焦苦。毕竟,还是喜欢甜甜的味道多一些。   一盏茶毕,侧头望去,西番莲镂纹小绮窗外,渐渐漫上轻烟般的暮色,交错掩映的几束腊梅枝杈颤巍巍地晃动,如沐长风。   远处疏声异动,幻作一丝阴邪贯耳。侧目,挑眉,茶盏落几,发出一声果决的清响。   下一刻,身影已沉入夜幕,唯余两页打开的窗扇,在风中瑟瑟招摇。   古刹林立的老城,从不缺长楸万里,石板路透过绣花布鞋薄薄的鞋底温柔地硌着脚心。   便是这样一路迎来,手无寸铁,步伐轻捷无声,又沉稳不迫。袍角迎风飘飞如帜。容貌隐于宽大衣帽之下,无人可见。并非羞于示人,只是不屑。   双眼余光暗扫,只有高下鳞次的塔楼庙宇黑影岑寂,上接乌幽幽的星空,如鬼怪压侵而来。寂静至极,以至于实在诡异。   “嘎——”地一声突兀长鸣,群鸦乱飞,惊破长空。   脚步就此戛然,负手长身而立。于此静候,来者不拒。   声音起先是从距头顶算不得很远的半空传来,由远及近只消弹指光阴,以陨石坠落的极速从四面八方涌至四周。   悠然阖目,仿佛只是立于林中静听花开花落。   倏然一声兽鸣怪叫,距耳廓只有两公分。   手中橙光一闪,扇面如鸟翼伸张,那尸首分家的怪物已坠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没有头盖骨的骷髅头如石子般滚出老远。   第二只、第三只……源源不断的地狱清道夫俯冲至腰际、肩头、背后,狰狞可怖地血口大张,尖牙上淌着黏稠的涎液,尖嘶嗷叫。   橙色辉光如烟花盛开,扇面飞旋,从容而敏捷地劈碎那些无眼无脑的地狱喽啰,骨肉横飞汁液四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酸腐气味。   最后一个鬼兵断成两截滚落在地时,身后传来缓慢悠然的拍掌声。   “不愧是至上尊者,果然身手了得。”   收手,转身,俊俏的身姿带起一阵檀香味,杳然四散,以滴水穿石的力量暗暗压制着四周尸身散发出来的腐臭。   面前的男人双手环抱一柄长剑于胸,颇悠闲地站在不远处,浅卡其色西装勾勒出修长腰身。   至上尊者散掉法力,负手立于原地:“所以你今晚的身份只是个来看戏的路人,”她略略停顿,加重了咬字,“Master Kaecilius?”   卡西利亚斯扬了扬眉梢,似乎对于她如何得知他的名字这件事并不觉得奇怪:“看来你早知道我来了。”他放下手臂,将长剑背在身后,走上前来,忍不住掩了掩鼻子,“啊,这气味真是恶心!”   至上尊者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了。”   “是啊,脏活儿总不能让女人来做。”卡西利亚斯装作无奈地耸耸肩,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至上尊者发出一声轻如柳絮的笑,声音已经飘远:“你现在可应该费尽心机地讨好我才对,卡西利亚斯——”   “Alright.”他缓缓点头,擦着了打火机,点燃硫磺,扔向那些横七竖八的尸块。   他快速后退几步,看着尸块迅速归于覆灭,呢喃自语道:“你们的头儿还真是鼠目寸光,就不能派些有点杀伤力的兵吗?也未免太低估我们人类的战斗力了。”   虽然手上没沾什么东西,他还是拍了拍,然后迅速地转身开跑:“Hey,至上尊者,等等!”   至上尊者不动声色地慢下脚步,直到卡西利亚斯气喘吁吁地跟上来。   “你的体能似乎有待训练。”至上尊者看着前方说道。   “噢……其实是这双皮鞋有些夹脚。”拉西利亚斯急忙辩白,有些紧张地侧头看她,“Master Ancient One,上次我跟您说的收我为徒的事儿……您不会以这个为借口拒收吧?”   至上尊者低头一笑:“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想拜我为师呢?”   “您曾经救了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嗯……”他拍了拍身后的剑柄,“这玩意儿太沉了,天天带着也不方便,我想像您一样,拥有随手幻化的能力。”   “那把剑是你父亲留给你的。”至上尊者看着周遭越来越明亮的灯火,“你说过。”   “是啊。”卡西利亚斯反手摸着冰凉剑身上微微硌手的华丽纹络,陷入了沉默。   随着人潮渐渐拥挤,香火气也如云雾般浓重起来,他们已经回到了繁华地带。   “要进去喝杯茶吗?”至上尊者褪下帽子,露出一张超然脱俗的明净面容。   卡西利亚斯看着面前的两扇柚木小门,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卡玛泰姬,眼神闪过一丝期待,却又有些迟疑:“可是,很晚了……”   至上尊者勾唇一笑,如昙花夜放,伸手一推门扇,跨过高高的门槛:“无妨。” ☆、第八回   卡西利亚斯随至上尊者行于幽深院落,皮鞋踏在荧霜也似的石板路上,清箜有声。院中双褶贝母兰与洒金秋海棠枝叶繁盛,玲珑绰约,迎风欲仙。若有若无的檀香气逗引着嗅觉,他将视线转回,落在面前至上尊者的背影上,见她一身长袍被月光濡染,肩头灿如堆雪。   穿过锦亭游廊,便是一座巍峨法殿,富有东方气息的飞檐嵌在月影之中,凌风若翔。   时时有抱着书册的黑袍弟子经过,对师尊的谦恭态度下,掩藏着对于她身后这位陌生来客的探询之色。   至上尊者一一与他们打招呼,谈吐永远是和和气气,并不刻意摆弄师长的威严,如四月里的烟雨空濛,沾衣明明是素寒,却让人心生暖意。   傍晚风起,台阶便难免铺上些落叶,至上尊者倒不甚在意,布鞋踩上去沙沙有声,一边拾级而上,还不忘将袍角提起一点点,以便走得更加轻盈快捷。   用来待客的大堂幽深宽敞,暗色方砖静雅肃整,精巧的楠木小几与梨花条案不染纤尘。墙壁上开有几方小窗,此时半敞半闭,送进夜色清凉,和着香炉里不知名的香气,格外令人醒神。   “尊师。”迎上前来的男子有着东方人最俊秀的五官,眉目英朗,长发垂肩,儒雅深稳,不多闲言。   她略略颔首:“迦奈法师,这是卡西利亚斯法师,”她对男子说道,转身又对卡西利亚斯如是介绍。   “噢,是这孩子啊。”迦奈走上前来,向卡西利亚斯伸出手来,“欢迎。”   卡西利亚斯忙与迦奈握了握手:“谢谢。”   至上尊者走到小几旁边,取小盏一樽,执壶,倒茶,递于卡西利亚斯跟前。   香气清冽馥郁,直冲鼻端,热乎乎的触感透过菊纹瓷壁拱着手心。“您太客气了。”卡西利亚斯年轻的脸上浮现出受宠若惊的神情。   “不必局促,年轻人,尊师对每一位初来乍到的客人都是热情相待的。”迦奈同样拈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微笑说道。   夜深之后,至上尊者与迦奈共坐于堂下。窗外风声忽起,似是山雨欲来。   灯光昏暗浑融,桌上是两大杯Budejovicky Budvar,气泡在里面噗噗地跳个不停,不知疲倦。   迦奈一如往常挤了些柠檬汁,又举到至上尊者的杯子上方,示意她要不要来一些。至上尊者急忙双手掩住杯口,笑道:“这种又酸又苦的滋味,也就只有你才会贪恋得仿佛上了瘾。”   迦奈笑了笑,将枯竭了一半的柠檬置于桌上,就着杯中一层厚厚的浮沫啜了一口,好看的眉头紧紧促起,喉结翻滚,酒液滑落,口中泛起长长一声感叹,似是痛苦,又似是快感。两三秒中之后,他从深层次元回到了现实。   他睁开眼,对面的她正低着头,陷在沉思之中,听到他酒杯落案的声音,她抬起头来,眼中朦着一层烟雾,看看他已经下去一大截的啤酒,抬起眼帘:“迦奈,有时候,你执着得像个苦行僧。”   他笑了。他知道,她既是指他对酸苦滋味的贪恋,又实际并无所指。他实在在很多方面,都与世俗格格不入。他抬手,酒杯与她的轻轻一碰:“你又何尝不是?”   只不过,我的执着在肉体,而你的执着锁在心里,如此而已。   至上尊者默默地吞下几口冰凉的液体,久久垂眸不语。   迦奈从脚下拎起酒瓶,给他二人分别续酒:“那个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卡西利亚斯?他天分很不错,大概也是因为得天独厚。你知道吗,他具有驱魔师的血脉。现在他的能力不强,也是因为年少失怙,缺乏教导。”   迦奈缓缓点头:“我注意到他身后那把剑了。他可是第一个被主动邀请到卡玛泰姬的人,我想,他总该是有些特殊之处的。”   “Uh huh。”至上尊者喝下一口酒液,点了下头,“他今年十八岁,却又比这世上大部分十八岁的孩子成熟——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敢于实践他那些懵懂莽撞的尝试。同时,他也并不惧怕死亡。你知道吗,这一点太重要了,为了完成事业而不怕死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种奉献精神。无私无畏的奉献精神,是成为一名合格法师的必备条件。”   “就像你当年那样吗?”迦奈凝视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后脑。   她知道他是在说她后脑上那条一直绵延到额角的摄人伤疤,便扬了扬眉梢,不置可否。   “十八岁……啊,年轻真好啊,你瞧那孩子,俊俏伶俐,多么招人喜欢。我现在,已经距离十八岁有二十年了。”迦奈向后倚在椅背上,幽幽长叹,忽而想起什么,转而看向至上尊者,“尊师,您十八岁的时候,在做些什么呢?”   至上尊者端起酒杯的手陡然一顿,又在须臾间恢复如常。她囫囵一笑,眼睛转向窗外,极力克制有些凌乱的呼吸:“十八岁……那太久远了,我已经记不得了。”   潘地曼尼南堂皇的大殿内,以撒亲王单膝跪在地上,膝下抵着五芒星的一角。殿顶五彩斑斓的宝石如星光,照亮他一头墨绿色的卷曲长发,鲜妍如海藻沐膏,在水中翩跹招摇。   他的身旁,站立着路西法的长子——玛门亲王,高耸的颧骨,削尖的下颌,配上一双鹰隼般刁钻凌厉的火红双眼,永远给人以咄咄逼人之感。   “以撒,你竟然背着我,破坏地狱与天庭的契约。”   路西法站在二层的水晶走廊上俯视以撒,碧绿色的倒十字雕塑将他原本苍白的面容映得冷锐骄厉。他的声音在大殿里激起缥缈的回音,语调虽未带半分斥责,咬字却极重,无形中令人仿佛置身虎口,下一秒就要被尖牙穿破胸腹,逼仄得紧。   以撒后槽牙紧紧一咬,身姿拱起,态度更加谦卑:“父王,我实在是冤枉极了。这几日我一直在□□安安分分的,哪里都没有去过,又怎会有机会那样做呢?”   “是啊,你是没亲手做,”玛门血红的眸光向以撒的脸上狠狠一刮,“可是我们的好弟弟蒲诺呢?他可是一天也没闲着!最近听说,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跟天庭的人叫板……”说着,玛门悄悄一抬眼,眼神扫向高高在上的路西法,“打伤了上帝跟前的红人,加百利!……我看啊,过不了多久,我们这地下王国必遭天庭洗劫!”   路西法握着手杖的手指倏然一紧。他并不担心天庭的惩罚,却是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莫名有些感伤。   “大哥,你既然清楚一切都是蒲诺所为,那又与我何干?父亲……”以撒抬起双眼,可怜兮兮地凝望路西法,却被玛门打断了话语。   “以撒,你不必装糊涂,”玛门轻蔑地一笑,“潘地曼尼南上上下下的人谁不知道,你和蒲诺素来是一个鼻孔出气?也是啊,你们都是血族,难免惺惺相惜一些,蒲诺又是个混血杂种,身体里流着最卑贱的巫族的血,你这做哥哥的,担心弟弟受人欺凌,又如何能不多多照顾他呢?可是你别忘了,亲王之间结党营私可是大忌!”   “结党营私?”以撒气息有些紊乱,“我与蒲诺如何就是结党营私,你倒是说说看!”   眼见两位亲王在大殿上互相攻击,路西法忽然烦躁起来,手杖猛地一挥,一株火莲炸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吓得二人急忙退后。   “玛门,你最好还是给我收敛一点!那些地狱清道夫,你就能拿出百分百的证据来证明不是你所为么?你们都想扩张势力,坐上下一任王位,再以人间为跳板挑起第二次对天庭的反攻,已经蠢蠢欲动了将近一个世纪,以为我不知道?”   路西法冷冷地瞟一眼玛门和以撒,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下来,“至于你以撒,如果你真的想要保护蒲诺,为父便要劝你,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年轻不懂事的弟弟,否则下一次,保不准他要捅出更大的篓子。那时候可就不是在第九层待上七日那么简单了。”   “是,是,父王,我知道了。”以撒连连应承,鼻尖几乎要顶到膝盖去。   玛门还欲辩解,却被路西法挥退:“我乏了。”   玛门只好乖乖闭了嘴,与以撒一并告辞,退出了大殿。   殿门欸乃并合,路西法深深闭目,掩着尚在疼痛的胸口长叹一声。   如何能不寂寞,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狱永年?他以为收养几个义子,会给自己带来一些快乐,然而他忘了,这地狱之中,哪里会有真感情?人人都是贪婪妄利的,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义子们都开始打起各自的鬼算盘,想要扩展势力祸乱人间。   他们背后所搞的那些小动作,他都知道,但他不去制止,是因为他也在犹豫。倘若人间彻底沦陷为地狱的一部分,他们攻占天庭便指日可待,那么他与加百利之间的隔膜终有一天会瓦解。   然而,同时他又不得不去介怀,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加百利会不会恨他?也许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便要彻底失去她,那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的。   尼尔森来教堂找到加百利的时候,天边已经耿耿欲曙。   加百利从钟楼上一跃而下,没有激起地面上一丁点的尘埃。   两个人看着对方的样子,都有点吃惊。   加百利眼中的尼尔森,灰头土脸,一身的硫磺味儿和酸腐腥臭,枪口还冒着滚滚浓烟。   而尼尔森眼中的加百利,虽然精神清醒,却是一身酒气,手里还捏着一罐没喝完的啤酒。   “你这是……”   两个人同时说道。   “进去说吧。”加百利显然已经明白了一切,指指教堂大门,先一步迈上台阶。   尼尔森于是跟在后头,边走边干干地咳嗽着:“打完这一仗,我快渴死了!你知道的,硫磺不仅对魔鬼有杀伤力,对我们自己也有——熏嗓子!”   “是啊。”加百利转过身来,将自己手中的啤酒递给他,“我刚打开的,还没喝,便宜你了。”   “噢,真的?那真是太完美了!”尼尔森一点都不客气地接过来,仰头一口吞下半罐,打一个响亮的嗝,“Woo-Hoo!真爽呀!”   加百利抿唇一笑,思绪却自然而然地游离开来——那个人,却不知道怎么样了。   教堂的大门之外,一个修长的黑影缓缓降临,眼神穿过街道,落在教堂内那两个熟络亲昵的背影之上,光可鉴人的地板映出他们的影子,显得那样纯净圣洁。他极力克制着想要奔向对面的冲动,抬眼看了看墙面中央的十字架,独自立在破晓时刻的风露中,捂住胸口咳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个角色我还是比较喜欢Eve,决定明天给Eve加戏,预计帅帅的、长得跟抖森一个样儿的Adam要出场了。 关于古一法师的情史(?)明天也会有所交待。 感谢每一位过来看文的小天使。 ☆、第九回   深夜饮罢,与迦奈道过晚安,至上尊者步出厅堂,聊起细竹骨帘子,伴随着哗啦啦一阵脆响,转入自己卧室。   离去之前打开的窗扇仍在飘摇,几上茶已微凉,香炉中的香火几已燃尽。她走过去合紧了窗,挂好窗帘,才慢慢地解开衣袍对襟,走入浴室。   今晚的一战,她只想速战速决,没有多作顾虑,难免有污秽喷溅在身上,虽然对此已经习惯,却还是要仔细祓除,否则就周身不自在。这也实在没有办法,假如褪去至上尊者这件冠冕堂皇的外衣,她也无非是个普通女子,同样爱干净,喜欢吃甜,无意中时常有些可爱的小动作。法师的身份之下,谁又不是血肉之躯呢。   蒸腾的热气凝成水雾,她慢慢将自己沉入水中。   世上最治愈的东西是什么?药物?时间?水?烟酒?阳光?   而她,则需要一个个不眠的深夜。   她经历过数不清的夜,它们如流星飞逝,最是人间留不住。   迟迟钟鼓初长夜,她从来都是合衣而躺,精神紧绷,随时准备着战斗。   唯有沐浴之时,才能与自己赤-裸相见,柔滑的水包裹着数不清的旧伤疤,仿如无言的勋章。   ……   十八岁那年,她遇到他。桃之夭夭,宜室宜家。   那已经是太久远太久远的事情了,连他的样子,都已经模糊难辨。   但那丝毫不妨碍他成为穿透她心脏的一根利刺。并且耸立至今,不朽不灭。   她以双手掩面,手心带起的水花濡湿了眉眼,脸颊,滴滴滑落。   ……   确切地说,她十八岁那年,本来有许多选择。   然而最终选了他,目的自然不单纯。   那时,她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法师了。   她成功地接近了他。   他们竟然一同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婚后时光,这是她起初没有料到的。   那时,她有一头浓密的红发,灼灼如桃花盛艳。   每日清晨,他亲手为她挽发,明镜之中,他目光朗烁,她总会有些心虚,默默垂头。   他的确待她不差。费功夫的差事从不叫她来做。他只带她做快乐的事——他们一起游历,赏过无数美景,一起读书,写诗,跳舞,弹琴。很多时候,她都仿佛被他带入化境,差点醒不过来。   她开始怕。   一面告诫自己要清醒,一面又割舍不掉那些美好。   无数个黑夜,自己悄悄掩面饮泣,最终冷下心来,决意做个了断。   ……   尖利的硬物割开他的皮肉,截断他的骨骼,热血奔涌而出,瞬间淌上她的双手,顺着小臂滑落到手肘,渗透她衣袍的宽大袖筒。   他离她那样近,如同往日凑近来欲与她亲吻时的亲昵。他艰涩而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而她的双手在不住地颤抖。   他看着自己的鲜血迅速离身体而去,竟忽而笑了起来。   “从前的我,怀疑一切,不相信任何人类,遇见了你之后,竟然掉以轻心……你那么可爱,我以为,终于是不同的一个……现在……终于受到惩罚了。”   他的话,难辨真假,也许只是用来让她内疚的工具……然而,即使真是那样,那么他成功了。   她努力吞下汹涌而起的悲恸,似是说给他听,更似是在说服自己:“你杀人如麻,是个冷血的魔鬼,从你亲手杀死亲弟的时候起,就该预料到自己将来会不得善终了。你是因为这个才会受到惩罚的!”   他的目光缓缓移至她的手上,风干的血迹泛着暗红的光亮,如一束束美丽的红珊瑚。   “杀人如麻?哈哈,亲爱的,你也快了,不是么?”   他向她一点一点,凑近了来:“我杀人无数,那些却都只是些无谓的人,你却是利用了自己爱人的毫无防备之心,至他于死地。我们两个,究竟谁更卑鄙?”   她彻底僵住。他虽将死,却是赢了她。   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可那浓重的腥气却弥漫在她的嘴里……他竟然亲吻了她,用他淋漓着鲜血的双唇,把罪恶的痕迹烙在她的脸上,心上,叫她不得安宁。   黏稠的血液,和着他的体温,从唇瓣上滑至下巴、颈项,淌进衣领,越过锁骨,一直蠕到胸口。她难以克制地发起抖来。   “亲爱的……我诅咒你……孤独……终老……”   他气息早已紊乱,却强撑着不肯闭眼,直到用颤抖的双唇咬出这几个字,才终于气绝。这是他在这世上,留给她的,最后的话。   终是不肯太过狠绝吧。他对她,或许还是有几分真心,就像她对他。然而她却比他决绝得多了,如此计算,是她负他。她负他……   最终,他静止了,身体软摊下来,慢慢滑落在她的肩膀。   他的血液被放干,体温随风蒸发殆尽。她久久的就这么立着,亦被他传染得浑身发冷。可是她还能做些什么呢。   ……   她亲手葬了他。   与他一同入土为安的,还有她的一头红发。她折了最最艳丽的一株桃花,放在他的胸口,作以最后的告别。   她在桃花灼灼的时节牵起他手,又在桃花灼灼的时节悬崖撒手。执子之手,终不能与子偕老,那么孤独终老也是不错的归宿。   从此,她便不再蓄发,因为那为她挽发的人已不在人世。   从此,她也不再种桃花,卡玛泰姬的庭院里,一切开红花的生物,全都早已葬身斧下。   其他的红色已不属于她了,她曾得到过世间最纯粹的红——情人之血。   ……   那是她成为一名合格的法师之后,在这世上,欠下的第一笔债。   没有一日真正解脱过。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底特律的黄昏时分,于丹吉尔已是深夜。   夏娃趴在云团一般柔软的沙发里,竖起两条光裸的小腿,用手提电话拨着跨国长途。   长长的忙音结束,电话被自动掐断。并没有人听。   夏娃微微诧异,但想到亚当素来喜欢赖床,便暗自打消疑虑。挂掉电话之后,猜测着亚当总会打过来。   她慵懒地读着书,一本书已经翻去一半,电话依然没有动静。   她有些沉不住气,于是再打过去,一连几次,竟然始终没有音讯。   她开始焦虑,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最近她时常做着诡异的梦,令她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所笼罩。也并非怪她多心,她倒是也可以从乐观主义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也许他只是出去取血液了,又或者只是出去散散步;也许他结识了新朋友,毕竟底特律是音乐之城嘛,云云。   可是,让一个阅历丰富的年长的吸血鬼自欺欺人,其难度无异于从一个天使的翅膀上拔毛。要知道,血族的预感常常都是很准的。漫长的人生中,她经历过的劫难已经难以胜数,差不多每次她都会做一些奇怪的梦。起先她并不明白那是预兆,但人不会永远都痴痴傻傻糊里糊涂,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可是第三次,便是天意了。   上一次的磨难距今已经七十多年,她早知道,好日子不会一直伴随左右的。这次,等待着他们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Come on,Adam!”   又一个电话断了线,她捏紧电话的手缓缓落下,心中的忧虑如火柴头上的星星之火被丢进一大桶汽油之中,燃烧到几欲炸裂。   “你到底跑去哪里了?!”   ……   经过了一个小时的坐卧不宁之后,夏娃最终决定,动身去底特律。   她看了看表,若想在黑夜结束之前赶到底特律,必须抓紧时间。她拨通订票电话后,便开始准备现金和信用卡。   丹吉尔到巴黎要有一次中转,不过难不倒她,她已经是一个有出行经验的吸血鬼了——亚当不爱出门,因此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去找他,幸运的是,现代交通便利,无需再像以前那样长途跋涉。   她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无意中翻出了一本旧书,由此而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一段经历。   那是十九世纪中期,飞机还没有发明出来,漂洋过海只能够搭客轮。就是那次远筏重洋,她遇见了一个叫做洛珊娜的女孩,送她书的人。   洛珊娜一出现就引起了她的注意,不仅是因为那青春身体的优质血型散发出的诱惑气息。洛珊娜是个忧郁的女孩,欢笑中似乎又总是掩藏着某种苦楚。她眼中的光是冷的,疏离的,仿佛就是童话中被女巫的玻璃球碎片扎透了眼睛的孩子,心被封冻了起来,呼出的气也是凉的。   那天傍晚,在婉转拒绝了几个男子的搭讪之后,夏娃觉得滞闷,便来到甲板上透气。   潮湿的海风扑在面上,柔滑如锦缎的摩擦,每个毛孔仿佛都在尽力舒张开来,享受这种清透的洗涤。她觉得无比自在,伸手解下脑后发髻,任长发散在风里。   吹了一阵子风,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纤细的身影,她转过头,便是那个洛珊娜,正朝她走来,戴着圆顶帽子,宽大的帽檐下是精致的额头和恬静的眉眼。   “你好,夫人。”洛珊娜说道。   她回复一个礼貌的微笑:“你好。”   一切便是这样开端,她们相谈投契,一直聊到星河漫天,洛珊娜要去用餐,于是她们分开。从此以后,日日如此,洛珊娜成了这艘船上与她关系最为亲密的伴,这居然还引起了许多男乘客明里暗里的妒忌。   就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最后几日里,她随身带来的血浆出了些问题,它们似乎已经变质,无法饮用。   她无疑陷入了窘境。无法进食令她迅速地衰弱,而相反地,血族的兽性开始在她的体内膨胀,假如不是理性的压制作用,她大概已经抓来隔壁那个品相不错的公爵大快朵颐了。   客轮侍者把洛珊娜送来的时候,她已经虚弱到几乎昏迷。洛珊娜走到她的床边,温柔地拉起她的手。   “很多天不见了,夫人,您看上去很不好。”   她的脸色已经白得发青,却还能有心思去担忧自己会不会吓到面前这个女孩,她朝被子里缩了缩,不想叫洛珊娜看到她的样子。   “夫人,您无需躲避,我已经全看到了。”洛珊娜唇边的微笑慈悲而怜爱,她弯下身子,向夏娃耳畔凑过去。   “Take me,please.I don`t wanna live any longer.”   ……   夏娃轻轻摩挲那本书的封面,将它放进行李箱。收拾妥当之后,差不多该赶往机场。临行之前,她又拨了亚当的电话号码,期望能够通知他一声,得到他的应允,毕竟,血族中间流传着一个似真似假的传说——如果不请自来,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然而亚当那边依然音讯全无。   她收好电话,虽然有些无奈,心意却很坚决。趁夜色正好,她围起头巾,拉起行李箱走出家门。   底特律,深夜。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努力,亚当终于修好了家中古董一般的电话线路。他拿起听筒放在耳边,一连串的忙音令他心满意足。   “总算搞定你了。”他自言自语,接着便想到远在丹吉尔的妻子夏娃,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点点,忆着那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一个一个的按下按键。   还差最后一个数字没有按下去时,楼下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希望不是那些僵尸小鬼。”他有些不快,放下听筒,起身去窗边撩开厚重的古典碎花窗帘。   一个顶着爆米花似的脑袋的身影跳进他的视域里。噢,是那个伙计,他目前的唯一一个人类朋友,维克托尔。   那伙计在上楼之前掐灭了香烟,仍是带上来一股呛人的气味。   亚当有些不满:“维克,下次最好在来找我之前的两个小时扔掉你的烟头。”   “Alright,Alright.”维克托尔搔搔眉毛,接着便亮出了他搜罗来的宝物,“亚当,”他蹲在地上,掀开琴盒的盖子,“快看!”   亚当捏着下巴,向盒中看了一眼,进而缓缓蹲了下来:“Martin D-45?Wow,真令人惊叹。”   “是吧?我就知道你识货的!”维克托尔用手肘撞了一下亚当的肩,“这是二战期间的,具体年份也说不清了,但肯定是限量版!你知道的,二战时D-45由于材料短缺,只做过91把,而现在,就有一把已经在你的手里了,是不是很梦幻啊,兄弟?”   亚当拿起吉他站起身来,修长的手指抚过琴弦,试着弹了几声,音色颇为温润浑融。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好东西永远值得宁缺毋滥。”他仔细审视琴身,面板是西提卡云杉单板制成,背板和侧板则是东印度玫瑰木,桃花心木的琴颈,乌木指板配牛骨弦枕,无一处不是细细打磨,在灯光的反射下光洁如鉴。   维克托尔也随亚当站起来,在亚当鉴赏吉他的过程中,时不时聊起眼皮看看他的神色,在捕捉到对方满意的笑影时,自己也生出几分得意来。   “维克,谢了。”亚当将吉他小心翼翼放回琴盒,对维克托尔真诚说道。   “不必客气,兄弟。”维克托尔哈哈一笑,转眼,亚当已经拿来几大卷钞票,送到他眼前。   “噢,噢,OK。”维克托尔收起笑容,将钞票放进衣袋,“Um,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比如……”他眼睛扫向屋内,“帮你改装一下电话什么的。你知道,你这些几乎已经能算古董了,而且还经常坏。”   “不用了,谢谢,这些我自己可以搞定。”亚当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好吧。那就……回见?有什么需要再打电话。”维克托尔攥拳、伸出大小两根拇指,在耳边比划了一下。   “嗯,我会的。”亚当已经做出送客的姿态。   维克托尔这位古董乐器的搬运工又一次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使命,与往常一样,没有得到亚当的招待,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上,便消失在夜色中。   “Martin D-45,唔,棒极了。”亚当轻轻一笑,为这位古董乐器小组的新成员仔细地寻找合适的摆放位置。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知道它具体出产在哪一年,要是夏娃在就好了,她绝对现在就可以告诉我。”他一边忙着一边作如是想。   这时,原本安静至极的窗外忽然响起一阵汽车的刹车声。他手上动作一顿,已经蹙起了眉峰:“别是又有人找错家门了吧?”   厚重的帘幕掀开一条缝隙,他向下窥探,在看清了那个一身素色的身影时,足足怔了五秒。   “Eve?!”   他放下窗帘,以极迅敏的速度顺着楼梯从楼上移动到一楼的门边,霍然打开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个小肥章吧,将近五千字。实在是断不开章了。 明天继续Eve和Adam的感情戏,嘻嘻。 感谢每一位过来看文的小天使。 ☆、第十回   亚当怔然立于门口,夜风卷起他条纹睡袍的下摆,从他微敞的胸襟中钻入,他却感受不到冷,满心满眼都是那个正向她疾步走来的女子。   她的头顶是如同被烟熏过的瑰色长空,繁密的星光是破碎的瓦砾,是浩淼的风尘,颤巍巍地抖落在人间各处,她便一路披着那瓦砾与风尘织成的锦缎来寻他。   “My darling!”夏娃丢掉行李箱,捧住他的脸细细地看,手指抚过他的颈项、肩膀、手臂、前胸,一再确定他安然无恙完好无虞,那颗悬着的心才稳稳地落了地,紧紧拥住他,呢喃低吟,“谢天谢地,你没事……”   她拱着他的胸口,毛茸茸的发丝贴着他裸-露的肌肤,散发出一丝丝夜露的微凉。他被她独特的气息包裹,双臂之间忽然就填塞得满满当当。这种真实感,才令亚当渐渐确认此刻并非梦境。一股激流般的狂喜瞬间攫获了他,他把头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嗅吮,迟迟不肯放开她去。   亚当替夏娃把行李箱提进屋里,转身面向在门外等候的她,手心向上手指微屈,伸到她的面前。   夏娃伸出手来扣住他的手,由他牵引着走进门中。   “May I?”   她将戴着白色小牛皮手套的双手举到他的面前,神色郑重地发出询问。   他不假思索地应允,为她褪掉手套,牵住她的手走进客厅。   “哇,我喜欢这房间的布置。”   她环视四周,数不清的乐器、唱片和音响装置占去了一半空间,她的视线越过朱红底色配古典碎花的比利时皮质沙发与产于1977年的大布里士真丝地毯,落在那部与八十年代末背投电视相连接的座机电话上。   “Eve,你怎会突然来了?”他将她安顿在沙发里,然后打开冰柜取来一罐血浆,与她肩并肩坐下来。   “你还是先回答我的问题吧,Adam,你的老古董是短路了吗?”她拎起矮几上错综盘复的电线,瞧了一会儿。   “之前是啊,不过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他倒满一杯血浆递给她,漆黑的瞳仁定定地凝着她的侧脸,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你一路过来应该很渴了。”   “谢谢,亲爱的,”她接过高脚杯,倾身在他唇边烙下一吻。   “我给你打了很多很多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我怕你发生了什么事,实在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那真是不巧。”他微笑,“可是,我倒是觉得应该谢谢这次线路瘫痪,阴差阳错地把我朝思暮想的妻子送到了我眼前。”   “你当然应该。”她扬起眉梢,玩笑道。   她端起高脚杯啜一口腥红,那黏稠的液体不带一点温度,却丝毫不影响它那令人上瘾的甘醇,她干涸的喉咙被碾压而过,垂死的细胞重焕生机,那种死而复生般的美妙直冲头顶,灌入全身的每一个穴位,她止住了呼吸,仿佛连这种最原始的本能都会惊扰了那稍纵即逝的美妙。   她沾血的唇畔冶艳如绽开一朵朵曼珠沙华,他不知道是那锐利的腥膻气还是独属于她的香气在勾引着他,抑或两者都有,他竟无法抵制这种诱惑,如同有魔鬼在他的耳边窃窃低语。他忽然倾斜上身,向她压过来的同时,舌尖挑逗似地在她唇上滑擦而过。   她不禁急喘一声,急忙以手胡乱地支撑在沙发的什么地方,用以对抗他的压力。他却阻止她那样做,一手托住她的后腰,将她固定在自己的胸前,另一只手捉来她用以支撑身体的那只手,与它十指相扣。舌尖轻而易举地撬开她的唇瓣,一寸寸攻占她的领地,扫过她沾着血的小尖牙,吮吸她残留着鲜红的舌。他露出与她如出一辙的尖牙,瞳仁闪出猛兽般摄人的光亮,喉结翻滚发出一声低吼,如扑食猎物一般将她压倒。   她手指揉进他的发,深深呼吸他散发出的甘香,这种久违的熟悉气味,已经浸染了她的血液,如同诅咒一般,使她永世不得忘怀。   他的手游离至她的颈项间,开始解她的衣扣,却被她止住。他抬起脸,迷惑而渴望地看进她的眼中。   “Darling,我猜你并不想让你的皮沙发报废掉吧?”她用气声温柔地对他说话,如同耳语。   他怔了一下,忽然“噗哧”地笑了出来,把头埋进她的胸前,她搂着他,也笑个不停,两个人就像是做游戏的天真小孩子。   笑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抚着沙发说道:“相比起来,皮沙发的成本的确要比床单高得多了。”   “当然了。”她说着,轻轻推了推他,“可以帮忙把我那件睡袍找出来吗?我要去洗个澡。天快亮了。”   他顺势捉住她手,在她手背上深深一吻:“乐意效劳,我亲爱的女士。”   他从沙发上退开,站到地毯上去,又拉着她的手让她坐起来,然后便一直牵着她拾级而上,走到二层的浴室门前。他为她取来睡袍,递到她的手上,笑得有几分邪恶:“只给你十五分钟的时间,如果还不出来,我就进来捉。”   她忍不住笑了:“你就那么急?”   “是啊,我都急得快要死了,所以你要快一些。”他故意舔着上唇说道,“噢,已经过去两分钟了,不过丢失不补哦!”他眨眨眼睛做个鬼脸,为她合上了门。   花洒喷出的温水兜头灌下的一刻,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直在压抑的隐秘情绪终于如一颗坠入的石子,将她还留在唇边的笑纹兀然击碎。说到底,她毕竟是不请自来,那个无法确定究竟只是传说还是某种信条的传闻总是令她耿耿于怀。她是因为担心他会出事才急匆匆地赶过来,如果反而因此为他招来祸患,她岂非更要自责自咎?   带着挑-逗意味的敲门声传进她的耳朵,接着是他被水声搅得有些失真的声音:“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只有三分钟了哦。”   她换上轻松的语气:“我好了,稍等。”   她关掉开关,抻过毛巾裹住湿漉漉的头发,还没有来得及擦干身上的水迹,门忽然开了一条缝,他从外面探进头来。   她本能地遮了一下:“Hey,应该至少还有一分钟吧?”   “不,没有了,亲爱的。”他索性开门走了进来,掀开她手中的浴巾,饶有兴味地打量一番。   “你依然没变,Eve,”他惊叹地屏住呼吸,上前拥住了她,手指缓缓抚过她沾水的滑腻脊背,“从我在天上乐园睁开眼第一次见到你,直到现在,你始终这么令人着迷。”   听他说起那段往事,她心中忽然一动,如一只云雀从屋脊跃入湛蓝的天空。她枕上他的肩头,唇边泛起幸福的微笑:“那时候,你说,我是你的骨中骨,肉中肉,Adam。”   “是的。我的骨中骨,肉中肉……”他双臂紧紧圈住她,几乎要将她按进身体里,“永远都是。”   ……   夏娃再次醒来时,四周依然暗淡昏沉,厚厚的深色呢绒窗帘筑起坚实的堡垒,将窗外如血的残阳隔离开来。   夏娃在黑暗中眨眨眼睛,白色睫毛颤抖如鸭雏的细羽。   跟她肢体交叠的亚当似乎还在沉睡,均匀细柔的呼吸声静静漂浮。   她又闭了眼睛,打算换个姿势,头皮忽然传来尖利的疼痛,不由得蹙了眉,低低地痛呼一声。   几缕发丝不知被他的什么部位牢牢压住,她微微抬起的头在半空僵了一瞬,又乖乖地躺回原处。   “怎么回事,Eve?”   亚当低沉的嗓音懒懒地舒卷在空气中,他的手掌伸展开,轻轻抚过她的眉头。   “你压着我头发了。”她语速有些快,似在含娇嗔怪,声音是那样不着痕迹的绵软。   “哦?”他的手顺着她的发根向发尾慢慢地捋,果然有不大听话的那么几缕僵直地延伸进他身体与床褥之间的缝隙。   “对不起。”他往旁边挪了挪,捡出她的发,手指在她的头皮上轻轻揉了揉。   她默默勾了勾唇角。   “太阳快落山了。”她推推他,“我们今晚做些什么好呢?去野餐吗?你唱些今年的新作给我听吧?”   他懒懒地嘤咛一声,换了个姿势,将她收入怀抱:“乖,待会儿再想吧,我还没有睡饱。”   “Adam,你赖床的毛病就不打算改改吗?”她有些不满。虽然很可爱,可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习惯。   “唔,我可是很久都没有赖过床了,这次都是因为你的缘故。”他在黑暗中轻轻地笑,虽看不清表情,她却依然感受到了他的狡黠。   她脸颊一红,嘴上却说:“才不信!”   “噢,不信吗?”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是啊,不信。”   “Alright.”他不知哪里来的精神,忽然一跃而起,从上方压住了她。   “你……这是要干嘛?”她莫名有些慌乱,本能的反应就是伸出手来推他。   “我的妻子竟敢质疑我,所以现在要惩罚她。”他一手攥住了她的两只手,焐在胸口,身子倾下来,轻咬她的耳朵。   她痒得直躲,躲了半天却没有丝毫效果——吸血鬼的气力和破坏力都超出常人,因此他的禁锢向来坚不可摧。   “噢,对了,新旧账要一起算,为这几乎变成了一堆布条的床单报仇,还要加倍惩罚。”   “怪我咯?谁叫你的力气那么大……”她轻轻砸了他胸口一拳,表示抗议。   “我说过,如果你承受不了,可以抱紧我,没叫你撕床单啊。”他黑曜岩一般漂亮的眼睛眯了一眯,如一头觅食的小兽,纵着贪婪的鼻子,向她凑了过来。   “啊,你……”她瞟了一眼他微微起伏的坚壮胸膛,身体不自觉地向旁边一缩再缩,“Adam,听我说,我现在已经没力气了。不如,下次再说吧?”   “唔,没关系,你不需要有力气,只要知道我有力气就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绝对是我写得最费劲的一章。更完这一章我就可以捂脸跑了。 Adam:亲爱的,需要我再给你讲讲爱因斯坦的量子纠缠理论吗? Eve:……放过我吧!!! ☆、第十一回   “坐吧。”加百利指指沙发,对尼尔森说道。   “我看还是算了。”尼尔森低头看看满身的污秽,耸耸肩膀,“简单和你说两句,我就要回家洗个澡换身衣裳,最好……”他说着便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还能补充点睡眠。希望在我睡觉的时候,地下那些鬼东西能安分一点。”   “那你说就是了。”加百利陷进沙发椅,手肘平放在两侧扶手上,悠闲地翘起一条腿。   “呃……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猜你的全知之眼已经看到了一切。”尼尔森笑笑,随手拿起桌上一本洛可可风格的宗教画集,随意翻着,“地狱清道夫……它们平常可不会轻易上来。现在,地狱大门或者后门已经破了一个洞,你们应该给地狱的统治者敲敲警钟。”   沙发里那个人半晌没有任何回应。尼尔森从画册里抬起头,只见加百利一动不动,眼睛正直直地盯着虚空,一脸忧心的神情。   “Hey, 我说,你不用担心成这样吧?有什么事情能难得倒天使长呢?”尼尔森笑着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把她惊回神来。   “你说什么?!”加百利瞪着她那绿宝石般的璀璨双眼,茫然地看着尼尔森。   尼尔森与她对视的一瞬,竟然差点失语,喉咙里梗了一下,才又笑出来:“啊哈,我是说,你真人可比上镜漂亮多了。”尼尔森翻开画册的其中一页,举到她面前。   “尼尔!”她嗔道。   “我说真的!如果现实中有个女孩长成你这样,我一定倾家荡产也要娶她为妻!”尼尔森向她凑近了一点,眼神半真半假地凝着她。   她颇不以为然,仰头大笑,抚摸他毛茸茸的腮须:“尼尔,你他妈真该补眠了,都开始说梦话了。”   得到这样的回应,尼尔森多少有些失落,他也低头笑起来,只是那笑声带些自嘲的成份:“如果换做普通女孩,听到这些话,早该爱上我了。”   “可惜我不是,尼尔。”她摊了摊手。   “是啊,撩妹技能释放错了对象,game over.”他舌头伸出来歪向一边,同时翻个白眼。   她抿唇笑了,站起身来,似是宽慰地拍拍他的肩,温声道:“回家休息吧,尼尔,我待会儿要回七重天向天父传话,过些天再见。”   “OK.过些天,希望与你相见的地方还是人间,我还没上天堂。”尼尔森看了看她放在自己肩头的那只素白的手,略略犹豫,终于鼓起勇气覆上去捏了一下,然后迅速背起硫磺枪向门口走去,“代我向神问好,加百利——”   天幕徐徐拉开,微弱的曙光笼罩了秋末冬初的洛杉矶,加百利站在教堂大门外的台阶之上,静静观看人世繁华。   街边的糖果店已经开始打出圣诞大减价的招牌,以红绿相间的主题颜色糖果纸剪贴在橱窗上,再挂上一些颇具童话意味的小铃铛,十分引人注目。   尼尔森最爱光顾的那家快餐店早已开始忙碌,南瓜汤和土豆饼的气味窜得到处都是,似乎要与对面那家面包店飞出的二氧化碳争地盘似的。   冬季是多雨的时节,许多行人出门都会带一把伞,以防万一。早上的气温已经不算高了,人们都套上了厚外套,老人还会穿上羊绒衫,戴一顶毛线帽子。   在这种气候之下,如果你遇见一个人,还只穿一件蕾丝小衬衣和薄西服外套,脚上也只蹬一双单皮鞋,却泰然自若地立在风中,没有一点点发抖,也没有依靠跳脚来取暖,那么不要怀疑,她一定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   “每一道从天父那里来照亮我们的光,不但是他美善的赏赐,也以统一力叫我们还原到更高灵性的地步,归向于使我们凝合的圣父所造成的合一,达于像神一样的纯诚。因为万有都是本于他,归于他,如圣言所说。”   加百利徐徐收掉翅膀,迎着那甘霖般的圣光,一步步登上云层铸就的阶梯。她整个身体,从头到脚,都沐浴着一层薄纱似的光芒,面容闪耀着月色的明洁与闪电的炽烈,肌肤如凝结的乳脂。她身穿露肩的水色长裙,身后是长长的拖尾,绣满圣洁的百合花,每一朵都沾着剔透的雨露。她的脚上是镶满星光的露趾高跟鞋,银辉随着她的脚步散漫、跳跃,叮咚作响。   天父立于阶梯的尽头,向她发出温柔呼唤。   “Father!”她抬头看到那颀长而伟岸的身影,便疾行几步,单膝跪倒在他的面前,行一个优雅的礼,亲吻他的手,她欣然而殷切地唤他,抬起头来凝视她至高无上的神,可爱的碧绿双眸一闪一闪,如湖中的潋滟粼粼,“圣哉圣哉圣哉,荣耀之主,您的荣光充满大地。”   天父轻轻抚摸她头顶的金发,并对她说道:“吾已祓除汝之凡尘铅华,以元始之光照耀汝,净化汝!加百利,欢迎你回到天庭。”   她站起身来,挎进天父左手臂弯,与他并行。   “加百利,把你在人间的所为说与我听。”天父说道。   加百利便一一说明,然后跪在天父脚边,等待他的示教。   “你所传达的意思,我已全明了了。加百利,你要向路西法传我的旨,若他想要先一步破坏立约,他便要做好那地狱将成为下一座所多玛的准备。”天父威严道。   “……是。”加百利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阵,却终于缄了口,没有说。   天父缓缓点头,继续道:“至于血族,他们从来都是不大安分的。你所说的那东京和纽约的吸血事件,也的确是过于频密,需要严惩肃整。血族的存在永远是打破平衡的不稳定因素,除了极少数身份高贵的成员住在潘地曼尼南之外,他们几乎都隐藏在人间的各个角落,想吸谁的血便吸谁的血,是杀害人类的凶手,却又不受人间的律法所治,这样的邪恶种族,合该剿灭。”   加百利抬起脸,向她的神说道:“Father,无论善恶,您都要剿灭吗?假如他们当中,有50个义人,您还剿灭那种族吗?不为这50个义人饶恕其中的人吗?”   天父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道:“加百利,你让我想起了一位人类先知。从前,他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吾主慈悲。”加百利弯下颈项,以手按住心口,如一只美丽的天鹅。   “加百利,”天父说道,“这次下到人间,你要追查吸血事件究竟是谁所为,凡杀人者,你必要予他惩戒,我已赋予你杀伐的权能,万不可将罪恶之锚,抛留于这世间。”   从天庭再次回到人间时,圣诞节已经临近了。   她在通灵信使那里给路西法寄了一封信件,约他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她并不能确定他会不会来,于是只独自在街上慢吞吞地走着。为了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她学着时尚女孩们的穿着,在外头加了一件肥大的毛衣外套,袖筒长长的,连手指都可以缩进去。头上的百合花冠换成了毛衣上的帽子,罩住小小的一张脸颊,一边一根耳机线延伸出来,从锁骨的地方就已经开始纠缠不清,不过她也不甚在意,悠闲地跟着音乐吹起口哨。   约定的那家咖啡店门前,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服务员正在给每一位光顾的客人派发免费圣诞帽,她自然也得到了一顶。   她拿在手里端详,挺单薄的一顶小帽子,细长三角形,毛乎乎的白边倒是蛮可爱。她看到店门入口处有一面供顾客出门前整顿形容的镜子,便走过去,试着戴起这顶圣诞帽,没想到还挺合适,不大也不小,仿佛为她量“头”订做似的。戴好之后,她左右照了照,又用手捋捋垂在脸颊两侧的碎发,看着镜子里自己有些滑稽的模样,忍不住掩嘴偷笑。   自娱自乐作罢,她还是摘掉了圣诞帽,折成两折塞进毛衣的大口袋,正转身的时候,路西法刚好推门进来,他原本打算拒绝接受那个红艳艳的怪帽子,却不知为何在一瞬间改变了主意。   “谢谢。”他还不忘与这身绅士打扮相匹配的礼节,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所定的位置始终是在加百利的身上。   “抱歉,我迟到了。”他走到她面前,深嵌于俊美面容之上的冰蓝眸子凝着雾气眷眷,如初春的森林,令人一旦踏足便注定迷失在云海缥缈间。   她的神色不自觉便严肃了起来,躲开他的凝视,随意指了一张位于角落的餐台:“去那边坐吧。”   咖啡馆是仿照南美风格装潢,四面环着石墙,点缀有木柱,木质桌椅,铺造型简单却色彩浓烈的台布。   两人一前一后对坐在桌前,一侧是高高的落地窗,仿佛画框一般,镶着变幻无定的街景。服务员很快便来询问他们是否点餐,两人同时看向对方,一时都不知应该作何选择的样子。最后还是她拿过菜单来,点了两杯拿铁,以及两块樱桃饼。而他似乎很好打发的样子——只要和她的一样,他就同意。   服务员离开之后,两人一时陷入了沉默,因此他们就有机会听到隔壁桌那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女孩因兴奋而声调略高得窃窃私语:   ——“索菲,你看,旁边那两个人,长得好美呀!”   ——“噢真的!简直令人惊叹!快悄悄拍下来……”   ——“嘘……你动静小一点呀,别被他们发现了!”   ——“先把拍照声音关掉……”   两个女孩欲盖弥彰的悄悄话一字不漏地灌进路西法和加百利的耳中,两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没有作声,直到那两个女孩似乎是拍完了,加百利才终于忍不住“嗤”地笑了出来。   路西法也笑了,他明明知道她在笑什么,却偏偏还要问出来。他只是想让她乖乖回答他的问题,这原因似乎有点疯有点傻,他却乐在其中。   “你笑什么,加贝?”   “啊,只是觉得,那两个女孩……挺逗的。”   “嗯,的确。”   “Uh huh.”   简短的回答之后,又陷入了尴尬的僵局,还好服务员及时地送来了食物,缓和了一下冷掉的气氛。   “樱桃饼,你应该没吃过吧?尝一尝,很好吃的。”她将其中一碟推向他。   “唔……”他趴近闻了闻,有些犹疑地拎起叉子,插-进饼中,嘁嘁嚓嚓的一阵脆响,脆皮四处横飞。   她已经先他一步开动了,雪白的牙齿咬上去,很自然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沾在嘴角的残渣。   这个动作被他收在眼里,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不能动弹,一股热流涌进他的心里,从心窝直奔四肢百骸,仿佛一颗子弹击穿他的大脑,又像是一枝利箭射进他的颈椎,他僵硬到与石化并无两样,就差没有气绝身亡。   下一刻,他终于恢复知觉的时候,他盯着那只举着叉子的手半晌。那只手仿佛中了魔咒一般,拒绝将那块酥脆饼干送进他的嘴里。于是他就知道,这块饼他今生今世都无法咽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百利终于和路西法约会了,虽然是谈公事,却趁机谈得都是私事。哈。 还没写完,明天继续约会情节。 这一章借鉴了一些《圣经》的内容。 感谢每一位过来看文的小天使。 ☆、第十二回   “路。”加百利唤着眼前的男子,一双迭戈-德拉哈亚绿湖泊一般迷人的眼睛渌水荡漾,“好奇怪,有人竟然会为了一块点心而显现出一副进退两难的神情。”   “唔……”路西法有些窘,叉柄以大拇指为轴心做着翘翘板运动,“算了,我不习惯吃这些人间的东西。”他看向她,见她一脸疑问地瞪着自己,只好又补充道,“呃,它看起来油腻腻的……”   “Come on,路,”她扬起眉梢,无奈地笑了,“你还需要像人类那样一卡一卡地计算热量吗?知道吗,它美味极了,相信我,你会爱上它的。”她索性从他手里抽出餐叉,举到他嘴边,“come on,come on,try it!”   路西法一时有些怔愣,她这个姿态实在暧昧极了,而且这暧昧实在又太过明显,连隔壁桌上那两个女孩子都看出来了——   ——“Hey,快看,他们真的是情侣呐!”   ——“啊?原来那个漂亮哥哥真的有女朋友啦!噢……虽然我有点伤心,不过还是得承认,他们简直般配极了!”   ——“Yeah,他们是我见过的最相衬的一对了……”   不知是因为她的样子太过可爱,还是受到了隔壁桌女孩言辞的鼓舞,他竟忽然有些心花怒放,这一刻,那只樱桃饼在他眼中的倒影一下子变得比玉盘珍馐还要珍贵,它散发出的清甜味道也胜似天空中最美丽的星轮。既然她都已经送到嘴边了,那么他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然而他的犹豫似乎太长了一些,因而错过了某个最佳的时段——当他终于把一个“好”字从嘴里扔出来时,对方已经发出了放弃的信号。   “还是算了……”   她自然也听到了那两个女孩的谈话,与他的欣然所不同的是,她反倒因此而气馁。她们的话提醒了她,一对分属于天上地下对峙势力的男女有什么权利做出情侣一般的亲密举动呢?虽然她的确奢望过无数次。   如此一来,她便要抽回手了。于情于理,她实在应该抽回手来,并且告诫自己以后都不要再做这种逾矩的傻事。   然而她的速度永远不会快过他。   这是已经成为背叛者的路西法仍然应该对创造他的上帝心存感激的一点。   他的手段与能力永远比她高明一点点,因而在她决定放弃的一瞬间,他已经伸出手去,牢牢地攥住了她的手。   “送给人的东西,从来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你的天父没有教导过你吗?”   在她惊讶到发呆的时间里,他身体前倾,两口便吞掉了那块樱桃饼,然后从宝蓝色西装口袋里抽出丝巾擦了擦嘴角:“味道还可以。”   “噢……”她僵硬地点点头,“所以……手可以放开……?”她那只被包裹在他火热掌心之中的手轻微地转了转。大手套小手,小手套叉子,唔,造型略滑稽。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他拿掉她手里的叉子,认认真真地握住她手,“天父是否明确告诉过你,谈公事的时候不许手拖手?”   “那倒没有,可是……”   “那就没事了。说吧,加贝,我知道你给我送信绝不会是为了请我吃顿饭那么简单。”   “Well...”她语塞了起来。从他掌心传来的炽热如同烈火焚烧,令她无法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她烦躁而昏沉,原本极清明的神志似乎在一点点地抽离。   伴随而来的,当然还有疼痛,因为她的肌肤已经开始消解,如同被酸雨腐蚀的神像,有淡淡的烟雾从他们双手贴合的地方升起。   她渐渐失焦的眼睛忽然有绿光一闪,转瞬之间,桌上的杯碟发出声声尖利的炸裂声,巨大的冲击力使碎片四处飞溅。   一时间,人群中惊恐的尖叫声连绵迭起,人们纷纷退走避让,场面的混乱无异于一场恐怖袭击。   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路西法,他早在察觉到她神色的异样时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然而她出于本能的灵力已经爆发,在涌向他的时候,被他胸前所佩的倒十字架所阻挡,假如不是因为她恰巧也戴着十字架,她必定要被反噬所伤。两把对峙的十字架将她灵力中的能量局限在了他二人之间,全部释放在了餐具上。   他迅速闭上眼睛又睁开来,就在四溅的碎片即将没入周遭那些无辜食客的身体时,及时止住了时间。   她倏然清醒过来,看着这静止不动的混乱场景,起先还有些迷惑,但很快便记起了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由迷惑转而为惊惶。   “我他妈的这是在做什么啊!”她失措地霍然站了起来,捏起一块距离一个人的颈动脉只差半公分的瓷器碎片,“Oh f-u-c-k!”   “加贝!”他帮她把空中那些碎片一块块收拢起来,“冷静一点,小心你的手!”   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被灼伤的那只手连同完好无损的另一只手掬着那些尖锐碎片“哗啦”一声丢进垃圾箱里,然后头也不回地直接开门冲出咖啡馆。   “Hey,等等,加贝!”路西法急忙追出去。   她虽然走得飞快,但好在他的脚力要超过她,因此很快便赶上了。   “加贝。”他挡到她的跟前,用力扶住她的肩,她肩部的毛线立即冒起了烟,并发出焦糊的刺鼻气味。   “不!怎么会这样!”他急忙松开了她,张开双手狠狠盯着自己的掌心,它们明明依然白皙如玉毫无异样。   “路……”她哀戚戚地看着他,“我们似乎是不能接触的,一旦接触了,不是我磨损你,就是你磨损我。你的火热会灼伤我,并且影响我的判断力,然后我失去控制,给你以沉重的回击。”她看着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衣领中滑出来的倒十字架黑金吊坠,继续说,“上一次我出手那么重……伤了你之后,我一直耿耿于怀,直到现在依然是!而这一次是护身符救了你,却差点误伤了其他人。路,所以以后我们要隔得远远的,我再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什么?”他似是没听懂,可是如果真的没听懂,脸上又怎会浮现这样绝望又愤怒的神情?   “隔得远远的,有多远?两步?五步?还是十米、二十米?”他逼近她,冰蓝的眸色开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地狱火焰那般令人战栗的红。“这世上还有什么距离能远过天堂和地狱?我们已经够远了!”   她以手掩面,良久,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般,面容沉寂地抬起头:“路,我说的‘距离’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以后我们没有必要的话,就不要见面了。如果天父有什么旨意让我传达给你,或是你有什么话语需要我传达给天父,我们再正式约见。”   “加百利,你他妈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路西法僵起了身子,双手已不自觉地握成了拳,突出的骨节咯吱作响。   “我很清楚。我们之间的话题本来就应该只限于公事,而我们最近实在有些逾矩了!”她的脸色变得冷毅,坚硬得仿佛没有一点温度,如一座审判女神的雕像,动动手指就轻易地宣判了他的死亡。   他失色地望住她,竭力忍住快要爆发的震怒。即使惹他烦恼的人是她,他也舍不得将火气发泄在她的身上。   “加百利,从前我们还在一起共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看来我说的没错,你的确比以前心狠了,如今你伤起人来,眼睛都不眨,而且专拣着最狠的招式。”   “从前……”她苦中带笑地摇着头,“不要一再地说从前了,现在的事实就是,我属天,你属地,我们水火不容。假如你当初不背叛天父,如今也不会到这步田地,我说的对吧?所以,面对现实吧,路西法。”   她眸子深幽幽的,仿佛毫无遮掩地审视着他的狼狈,嘲笑着他的自作自受。关于他们的关系,她似乎越来越清醒,而他则越来越糊涂了。他原以为她与他之间尚有情谊在,可她显然是理性的化身,她没有兴趣跟他谈论过去,那些他珍视如命的回忆,于她来说,大概就像一张张写过字的手稿,一字一句锁住的只是当时的淋漓酣畅,墨迹一干,便要丢弃一旁。   可是,要怪她无心吗?他并没有权利要求她一定要像他一样沉溺在那些灰洞洞的过去里啊。毕竟,他们关系最最亲密的那段时光,已经过去很多个世纪了。   “‘面对现实’,这的确是一句永远适用的大实话。”他凉薄地笑了,笑得双肩都颤抖起来,“就像现在,我要面对的现实就是,我明明就在你面前,你却已经把我忘了。”   是吗?是谁先忘了谁?她嘴角抽了一下,想说的话却没有说出口。   “不要再矫情这个了。我从没想要记得谁,也无所谓忘记。”   毕竟,他们之间,彼此都从来没有给过对方什么承诺,甚至连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都无法估计。他们的回忆里,也实在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幸福感,谁都没有得偿过心愿,永远都在深一脚浅一脚地攀爬,追逐,一颗心忽上忽下,从没落稳过。蹉跎,才是他们永恒的主题,而这个语汇在感情中又实在是大忌。   既然明确知道没有可能,便该早日结束,蹉跎只会磨损那些尚存的美好。   “路西法,我想我该走了。临行之前,我必须将天父要我传达的旨意传于你。日后,你务必管理好你的众多子民,若他们妄图作恶,天父便要像降硫磺火毁灭所多玛城那样地毁灭你的王国。愿你引以为戒,好好反思。再见了,路西法,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你能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之后竟然真的很伤心。想起楚辞里的一句“悲莫悲兮生别离”,心头不禁潸然。 送给喜欢这对CP的小破。 发生了点事,原本计划的二更没有达成,而且明天后天也可能会更不了了,但是会尽量抽时间码字。 感谢每一位过来看文的小天使。 ☆、第十三回   “12月13日,2016年。纽约。   残阳如血。   我将厚重窗帘挑开的一点点细缝重新合起,掩口打个哈欠,准备起床。   床头的电话叮铃铃一阵脆响,我懒懒地伸过手臂接起来。   ‘今晚,必须今晚,我要那一切都结束……’   话筒里中年女人的声音,略带沙哑,又透着绝望后反而出离平静的孤注一掷。   ‘知道了,女士,没什么事的话就挂掉吧,我还要好好做准备。’我淡淡道。   对方静默了一秒,终于什么也没说便挂断了。   我褪下颜色甜美的睡袍,换上一身碎花的复古长裙。心中默念,一会儿要见的那个那个男人,名叫罗宾,婚内出轨被妻子发现,妻子因爱生恨,欲置之于死地……所以,那妻子找到了我。   酒店。   我从墨镜之后环视了一下四周,昂首挺胸走进去。   前台服务生热情地招呼,我用带着俄罗斯口音的意大利语与她交流,片刻后,我上楼直上客房。   那名叫罗宾的男人开门迎我时,我正斜斜倚在墙边,风情万种的姿态。他唤我‘夏洛特’,贪婪而猥琐的双眼从下向上扫过我的身体,忽然一把将我拉进了房门里……   男人放空了鲜血的枯干身体永远静止在了向我俯身压下来的那一刻。我有些厌恶地像掀被子一般将他掀到一旁,从床上起身下地,走到洗浴间清洗唇边残留的血迹。   哈哈,我知道,不用多久,又要有一笔款子入账了……”   ……   “12月17日,2016年。东京。   迷雾苍茫的雨夜,我立在屋檐之下,目光静静投向街道旁的昏暗路灯,细密的雨线,莹着光,连通天空与地面,如精心编织的一挂帘幕。   片刻之后,我裹紧身上的外套,奔进雨中,长靴踏破街道上薄薄的一层的积水,留下一个接一个荡开的水花,如朵朵西番莲的绽放。   我小跑着穿过几条街后,步伐渐渐慢了下来,一眼看见撑伞等在雨中的女孩,迟疑了一瞬之后,大步走到她身边:‘Hey,雪奈!’   她听到声音,忙转过身来,遮住她双眼的伞向后微扬,露出精致的额头和甜笑的眉眼。   ‘蕾贝卡!’她呼唤着我,冲过来给我一个紧紧的拥抱,‘你都淋湿了。’   我听到这个称呼,笑容滞了一下,又迅速恢复了正常,顺势揽过她的肩膀,俯下头来凝望她:‘来迟了,抱歉。’   ‘没关系!’她举高手臂,将伞遮在我的头顶上,同时踮起脚尖,急切地吻上我的唇瓣。   我本能地抗拒,但依然忍着,心中默默数了几个数,才终于推开了她。而推她的时候,又不能太生硬,还要装作欲罢不能的样子,啊,真是麻烦。   不过,与她分开之后毕竟还是令我如释重负,我向她露出笑容:‘雨越来越大了,我们快走吧。’   她点头,挽住我的手臂,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她毛茸茸的发在我的脖子上蹭来蹭去,我很不适应,在暗夜中微微蹙眉,默默将头向旁边偏了偏。   我与她走入了荒凉偏僻的小巷。   ‘蕾贝卡,我发现你似乎在躲!你对我是真心的么?’   她驻足,质问我。   ‘事实上……’黑暗中,我的眸子却愈发晶亮。我凝望她,一点点将她迫到墙边。   四周除了雨声稀疏,再无杂音,我可以听到她渐渐急迫的呼吸声。   ‘蕾贝卡,’她用气声轻柔唤我,‘你要吻我了吗?’   ‘……哦,那恐怕……’我的手揽上她的腰身,这是我第一次对她这样主动,只不过……   我凑近她的颈子,深深咬了下去。   ……恐怕,非你所愿了。”   “不不不!停下——”   夏娃猛地惊坐而起,带动整个床铺都剧烈地摇晃起来。   “Darling,又做噩梦了吗?”亚当随后亦坐了起来,揉揉惺忪的睡眼,将恐惧到全身颤抖的夏娃拥进怀抱。   “梦到了什么?又是那个怪人在对你私语吗?”他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像在安慰一只受惊的小马驹。   “不,这次是艾娃,艾娃……”她的急喘还没有平息,心跳堵在嗓子眼,太阳穴如同炸裂。   “艾娃不断地杀人,吸干他们的血……血液从她嘴唇的四周灌流而下,血柱一直淌到胸前……”她的额头使劲拱着他壮硕的胸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些血腥的场面挤压出她的头脑。   “没事了没事了,我的乖乖。”他不断地揉着她的发,亲吻她的头顶、额头,耐心地哄着她,让她渐渐安定。“你一定是时差还没调整好,太累了,才会做这样的梦。来,让我抱着你,放心睡,好不好?”   他慢慢地扶她躺下,紧紧拥住了她,就像在抱一只大布娃娃。或许如他所说,她真是累了,在他的安抚之下,很快又沉入了梦乡。   纽约,圣帕特里克大教堂。   “Father,我要忏悔……”   加百利一手端着热咖啡,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双腿微微交叠,斜倚在一根精美绝伦的束柱上。她注意那个满脸泪痕的消瘦女人已经很久了。   那个女人从告解室出来后,泪痕已经枯干在脸上,她向神父道别,从手袋里摸出一架太阳镜戴上,从加百利的身旁经过时,似乎吃了一惊,戛然驻足。   “噢,这里什么时候有一个人?吓死我了……”那女人抚着心口连连说道。   加百利浅浅笑着,从束柱那边慢慢走到女人面前,高跟鞋尖细的鞋跟掷地有声。她俯视着那个女人道:“前前后后已经忏悔了那么多次,难道一点都没有减轻你内心的负罪感吗?还是你的罪孽实在太过深重,因此时时都做贼心虚?”   “你……你说些什么呀,我……不明白!”那女人口吃了一下,急忙扶了扶眼镜,从加百利身旁绕开去。   “这么急着去坐警车吗?辛斯顿太太?”加百利抬高了声音,向那女人道。   那女人果不其然僵在原地,两秒钟之后,她转过身来,摘下眼镜,眼神躲躲闪闪:“你……是谁?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警车?”   加百利并没有回答,只是扬眉一笑,指了指窗外:“嘘,你听——”   那女人屏息静听,然后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嘈杂的街道,由远及近地飘扬起警车的鸣笛声,那打着旋的呜咽似也搅动起周遭的空气,平静不再。   那女人发了疯地奔向教堂的小窗口,连叫声都嘶哑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警车来到这里?难道……”她声音忽然压低了,极速颤抖的嘴唇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单词,“难道……他们……是来抓我的?”   “答对了!”加百利抿唇笑着,慢慢踱至彩绘窗前,她的面容映着五颜六色的团块,仿佛被分割成了几个部分,光怪陆离,配上那一对幽深秘暗的眼睛,显得十分诡异。   “虽然我并不想抢警察的台词,可是见到你这个虔诚的伪善者,还是难以克制想要当面拆穿你的冲动。你,茜拉·辛斯顿,涉嫌雇凶谋害你的丈夫罗宾·辛斯顿,警方马上就要正式逮捕你!杀人之后,还妄图只通过几次口头的忏悔就使天父宽恕你的罪孽,那未免也太便宜你了吧?”   “不……不可能!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件事明明应该滴水不漏……一定是她,是那个该死的吸血鬼!一定是她泄露了秘密!她不得好死……她……”   警察小队已经冲了进来,轻松将那个女人控制住。那个女人拼命地挣扎着,咒骂着,到了几乎疯狂的地步,与进告解室之前那个羸弱的受害者模样判若两人。   听到那女人的疯话,加百利不免冷笑:“与吸血鬼立约?辛斯顿太太,我该认为你太过天真吗?”   “她每一次杀人,都换一个名字,没有一个是真的。这样大概能够有效躲避一些人的追捕。”   客厅的沙发里,夏娃躺在亚当的腿上,向他叙着自己的梦境。   “但总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留下的不是吗?我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不透风的墙。”夏娃担忧地说道。   亚当手指捏在下巴上,眼珠微微转动,若有所思地点着头:“说实话,你做的梦倒是极有可能会成真……你知道的,你那个妹妹的确足够凶残,如果她真的干出那样的事来,我绝对不会太惊讶。”   “亚当!”她嗔他一句。   “不是吗,夏娃?你虽然是艾娃的姐姐,可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你为什么会这么担心?不就是因为怕‘梦想成真’吗!”   “好吧,”夏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承认,你说对了。对于艾娃……她就是喜欢保持那种原始粗鄙的进食方式,如果你批判她,她就会说,那才是血族最富有仪式感的独特之处,云云。……总之,绝对是个难管教的熊孩子……”   “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善良的,夏娃。你一直都认为血族和‘僵尸’应该和平共处,不同种族之间不该互相杀戮,但要维持这一点实在太难了。‘僵尸’就不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吗?你忘了中世纪的时候,我们的同胞死掉了多少?他们才不问对错是非,认为只要是吸血鬼都该死!……”   他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原本与她的手指相扣的手指下意识地屈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   而她与他的反应完全相同。此刻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事,该隐之死。 作者有话要说:  快困死了…… 这一章更得有点草率,实在对不起,主要也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 不知道有没有认真看文的小天使,有没有发现该隐跟这里面人物的关系。 明天不知道能不能按时更了。我尽力抽时间写。 感谢每一位前来看文的小天使。 ☆、第十四回   日影憔悴,暮色兜头而下,再次绑架了整座城市。   矫捷的身影施施然落于封有雕花铁栅的窗台,无声无息,仿佛只是落了一粒尘埃,或是今年冬天的第一片雪。   巨大的翅羽缓缓收拢,隐去。碧绿而澄净的双眼如嵌于黑色天鹅绒幕布中的宝石。   坦然窥探。   屋内灯光昏暗,衣柜大敞,那白金色头发的女孩兴致勃勃地挑选着最合心水的晚礼服和鞋子。角柜上的唱片机不知疲倦地旋转,播放着Atlantic Starr在2000年发行的歌曲《Always》,发酵膨胀的柔软音符爬满了屋顶,渗出窗棂,差一点就要染上加百利脚上的皮鞋。   加百利勾起左边嘴角,戏谑而又森冷地一笑,隔窗屈了屈手指。   “Ohhhhh...What happened...!”   屋内的女孩,如同被一只大手揪着后衣领拎了起来,她的气管被勒紧,几乎要窒息掉,她本能地挣扎,却毫无效果,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直接撞碎了窗玻璃与铁栅,发出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巨响。她用力地抠着衣领,妄图为勒出一道血痕的脖子松一松绑,透一口气,然而始终连插-进一根手指的空隙都寻不到。她的身体飘到窗外的半空中,被寒冷的疾风吹了个透。   就这么保持着这个无比痛苦的姿势,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那股拎着她的力量忽然消失了,她猛然间开始下坠,以自由落体的加速度狠狠摔到地上,“砰”地一声闷响之后,又软绵绵地向前翻滚了好几米。   一直没有停止的惊恐尖叫声戛然而止,仿佛被这条幽深昏暗如黑洞一般的小巷所吞没掉。女孩伏在地上半天都没有动静,薄薄的睡衣渗出点点血迹,它们慢慢聚拢汇合成更大的斑块,如同竞相盛放的血色玫瑰。   巷子之外,由远及近地响着一声声间隔相同的沉稳脚步声,那是上好的皮鞋鞋底与潮湿泥地相撞击时所发出的闷响。巷子外的微弱光束打进来,逆光勾勒出那个比例完美无可挑剔的身形,挺拔颀长如一樽圣像雕塑,只应天上见,不似在人间。   加百利走到女孩跟前,缓缓蹲了下去,伸出一只手,揪住女孩一束乱蓬蓬的头发,猛地抬起了她血污淋漓的脸,然后压低了头,凑近女孩耳边,温声耳语:“艾娃,对吧?”   艾娃身体一搐,猛地惊醒过来,剧烈地一通咳嗽之后,战战兢兢地慢慢将脸转向加百利,大睁的双眼充满张牙舞爪的细密血丝,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乌。她嘶声惊叫,拼命地挣着加百利的手,却是徒劳,加百利虽然看起来只揪着她的几缕头发,实际上却如同下了一面网罟,牢牢地束缚住了她,她根本脱不了身。她的皮肤开始一块块地腐烂,脱落,露出瘆人的筋骨和黑森的洞窟。   艾娃剧烈地颤抖起来,惊恐地瞪着加百利,嘶哑叫道:“请放过我,求你!求你!”   加百利笑容甜美,唇角弯弯,如同一枚新月,“如果你乖乖回答我的问话,我也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   “好,好,我答应你!”艾娃忙不迭地答应。   “咳咳,”加百利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嗓,正了正领带结,“最近地球上发生了几单命案,作案手法相同,死者都是被一对尖牙割破颈部动脉,放干了所有血液而终致命竭。关于此事,我想向你这位资深的吸血鬼讨教一下。请问你能想到什么可能性呢?”   “这个……听起来像……是吸血鬼所为……”艾娃小心翼翼地嗫嚅道。   “嗯。然后呢?”   “然后……你就都知道了,不是吗?”   “还有其他人吗?”   “……”艾娃眼珠转了转,“如果我说出来,你会放过我吗?”   加百利忍不住嗤笑一声,拉长声调傲慢细语:“Sweetie,你好像并没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噢,那当然……”艾娃颓然地一叹,“我只知道他叫蒲诺,是个玩音乐的男孩,很好看……”   听到那个名字,加百利眸光锐利地闪过,她手指一松,艾娃立即来了个狗啃泥:“Stop,不必再说了。”   “Oh!”艾娃揉着鼻子痛苦地鬼叫。   加百利站起身来,抱臂俯视着艾娃:“你姐姐和姐夫参与这次的事了吗?”   关于对方已对自己的家庭成员了如指掌这回事,艾娃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惊诧之色:“没有,他们没有!不关他们的事!”   “到底关不关他们的事,我自会查清楚。”加百利转身欲行,翅膀在身后霍然张开,带起一阵飞旋的飓风,艾娃的身体立即被掀翻,如同一张轻飘飘的纸人。   “小妹妹,蒲诺已经被天庭通缉了,告诉你的同伴们,最好都离他远一点,免得惹祸上身——”   她的尾音散在空中,幻作星光洒落大地。   窄巷重又回到了幽静与黑暗之中。   “F-u-c-k!”艾娃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一般,挣扎了半天,咬牙忍着疼,才一点一点从地上爬起来。她的肌肤已经恢复如常,额头、鼻子蒙住的几道血污之下,莹然光洁如少女。她扶着窄巷的败壁颓垣慢慢走着,捶着还在酸痛的腰,嘴里不断地咒骂:“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可真够倒霉的!……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要怎么回去?”   “真的要见他吗?噢不……”   加百利烦恼地揪着脸颊右侧的一缕金发,漫步在时代广场拥挤的人潮中。她很久没有这么气急败坏,因此也顾不得路人频频投来的异样目光,不住地用自言自语来缓解心中的矛盾挣扎。   “怎么偏偏是他儿子?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人?真是冤家路窄啊……”   “啊——”她仰起头来,对着天际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呼喊,然后在低头的瞬间,一头扎进了面前的巨型圣诞树。   在她晕头转向地发蒙时,街道上的行人发出一阵爆笑声。   “……有什么好笑嘛。”她悄悄地横一眼周围带着笑的观众,扶着枝枝杈杈努力站好,有些尴尬地拎起棉衣后面的帽子,扣住头顶,尽量躲进那一圈绒绒毛里面,遮住脸,不叫人们看清她的长相。   “Hey,女士,您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加百利转头,见是一位巡逻警察,年纪轻轻,愣头愣脑的,但长了一张单纯可爱的俊秀脸庞。   “还好,还好。”加百利尽量保持着极有风度的微笑。   “噢……”警察怔了一下,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脸庞,显然是被她的笑颜迷住了,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朝他点了点头,挥了挥手,抬脚开溜。   “等一下!”警察忽然在后面叫道,“请,等一下!”   她驻足,回望:“有事?”   “嗯……”警察掀起大盖帽挠了挠头,“请问,您是不是明星啊?”   “啊?”她扬扬眉梢,“您难道认识我?”   “不好意思……觉得……很眼熟。呃,您气质很独特,我是说……只有明星才会有您这样的气质。”警察涨红了脸,有些语无伦次。   加百利看着他窘迫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一个想要撩妹却又实在笨拙的天真男孩儿。   “不过……是不是明星都不重要啦,请问,您可以帮我签个名吗?”警察从腰间抽出笔记簿和签字笔,递到她面前。   “没问题!”她欣然接过来,想了想,又抬起头来问他,“不过,不是明星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天真的警察憨憨一笑。   “Alright.”她点点头,打开空白页,用牙齿咬住笔盖用力一拔。   可是,签什么名字好呢——   笔头在白纸上潇洒地挥了挥,她又将自己的成品端详了一番,才递给警察小哥。   “拜拜,圣诞快乐!”她拍拍他的肩膀,送给他一个美好的祝福。   “谢谢!也祝您圣诞快乐!”   那男孩兴奋地大叫,低头看向纸上的签名。   “Wow!”他发出一声惊奇的感叹,急忙又抬头去寻她的身影,但她已经消失在人潮中不辨踪迹。   得到了一个圣诞祝福之后,心情好了很多。加百利走着走着,又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知道那小警察就在这千万人中间,嘴角是上扬的,正小心地撕下那一页“明星签名”,叠得方方正正,塞进胸前的衣袋里。她浅浅笑起,心中缓缓淌过一股暖意。   “Thank God.”她转身继续向前,默默告念。她在那个人那里得不到的温暖,如今,都在人世间擦身而过的陌生人那里得到了。   脸上忽然落下了什么湿湿的东西。   “下雪了!”有人惊叫。   她忙抬起头,黑黝黝的天空里真的有银絮飘散。起初稀稀落落,慢慢地越撒越多,落在衣服上并不化去,避无可避。那些纯净的白色小结晶被纳斯达克的巨幅广告牌染成五色缤纷,如甜蜜的彩虹糖果。   平安夜之雪。   “Merry Christmas,honey!”   她转头去看,是近旁的一对情侣,女孩向男孩道了祝福之后,捧住他的脸颊深深地亲吻。   她扯了扯嘴角,心底却忽然一酸,急忙快步离开。   语言总是可以决绝到不留余地,但那不代表心也可以,有些欲盖弥彰的虚伪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揭开面纱。   然而,正如潘多拉的魔盒被解放却会招致祸患——有时候真相并不都让人觉得舒服,它宣告了一个人的失败,自我控制能力的缺陷,仿佛自己亲手把自己拉进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僵局。 作者有话要说:  1.上一章的bug大家没发现吗?【偷笑】——刚刚更改了一下命案发生的时间。 2.这一章,大家能猜到加百利冒用了谁的签名吗? 3.预告明天又会有路西法的戏。 4.一会儿继续码下一章,如果12点之前没有二更,那一定不会二更了…… 5.一如既往感谢每一位前来看文的小天使,你们比加百利善良多了【捂嘴笑】。 ☆、第十五回   加百利在纽约时间零点时回到了天使之城洛杉矶,彼地才21点,有些人刚刚吃过晚饭,很多派对都还没散,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她推门走进教堂时,一眼看见了等在沙发里的尼尔森,他竟然破天荒穿了一身浅灰色条纹西装,系着领结,头发梳得光亮亮的,俨然一位富有教养的绅士。他原本拿着一册电影杂志在看,听到闷响后,急忙抬起头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回来了!”尼尔森立即放下杂志,起身冲向加百利,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Hey.”她笑着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他,“你这人模狗样的,要去好莱坞试镜还是怎么的?”   “才不,”尼尔森笑道,“我一个朋友,最近给我介绍了个妞儿,今晚约了烛光晚餐。”   加百利看看腕表,故意作出一脸不解的神情:“没听说过快餐店也供应烛光晚餐呀!”   尼尔森“扑哧”便笑了:“我们没约成。那妞儿打了退堂鼓。”   “噢。”加百利撇撇嘴角,表示遗憾。   “啊,对了,有一样东西要送你。”尼尔森转回沙发那边,从桌上取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圣诞礼物。”   “尼尔,你知道……”   “知道你们不过圣诞节,《圣经》没有提及过耶稣的生日是在12月,天父耶和华也不大喜欢圣诞节,觉得那是异教徒的习俗……你是要说这些吧?好啦加百利,不要这么严肃嘛,你就当是平常送你的礼物好啦。打开看看!”   加百利被抢了台词,一时语滞,只好点点头:“OK,OK,OK,我看。”她解开桃红色丝带,撕开粉红心点缀的包装纸。   “Iphone?不是吧,尼尔?”加百利无奈地笑着看他。   “我想你的时候永远都找不着你,所以送你这个。”   “可是我有了这个也不会随叫随到啊。”加百利打开盒子,取出那个粉金色的手提电话,“Oh,可以给我换个黑的吗?”   “怎么,你喜欢黑的吗?那不是糙老爷们儿才会喜欢的颜色吗?……我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粉色。”尼尔森挠挠胡子。   “所以你老大不小了还找不到女友,你知道吗,尼尔,你要试图去了解对方的喜好,而不是靠你贫乏的想象。”加百利瞟一眼尼尔森,按下开机键,开始初始设置。   “事实上,我并不在乎她们的喜好。”尼尔森耸耸肩,低声嘀咕。   加百利熟练地在电话机上操作,根本不像是第一次使用这种现代科技产品。   “果然没有什么事是能够难倒我们天使长的啊。”尼尔森探着头,饶有兴味地笑道。   “你答对了。”加百利打开拨号界面,“你的号码?”   尼尔森输入几个数字,貌似漫不经心地问她:“一会儿要一起出去吃个便饭吗?我埋单。”   “那恐怕有些不巧,我还有事。”她的回答永远这样直接浅白,不留给对方丝毫的转圜余地。   尼尔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点头,把电话机交还给她。他大概也习惯了一次次被她拒绝,而一如既往默默履行着自己的原则——永远不会强迫她做什么。   她能够一眼看出他的失落,即使在他的拼命掩饰之下。她当然有些于心不忍,但依然选择无视。   ——毕竟,她不可能给他一个苍白的承诺、虚假的希望,即使一点点苗头都不可以。   形态佝偻的老总管将手中的烛台交给身后的小随从,转身提起衣袍缓缓步上玉阶,于书房门前站定,在门上轻轻敲击三下。   “吾王,您该休息了。”   “不必管我。”房里那人语调沉沉的,听起来心情并不算太好。   “是。”总管语气恭敬,回身对小随从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总管,”那秉烛的机灵小鬼头压低声音悄悄道,“我发现,最近每次从人间回来之后,王都闷闷不乐,也不知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莫不是天庭又来欺压咱们了?”   总管并不答话,只将一双布满褶皱的深邃眼眸向那孩子一横,那孩子立即住嘴,息眉偃目,不敢再说。   “噢,蒲诺亲王千岁。”老总管忽而驻了足,弯腰行礼。小随从抬头,见蒲诺远远地背着手走过来,于是也跟着乖乖行了个大礼。   “都平身吧。”蒲诺并不走来,而是选择背手立在原地。总管怔了怔,摸不清蒲诺的用意,只好拉拉小随从的衣裳角,带他从蒲诺面前走了过去。   蒲诺一直目送着二人走远,又四下里看看,确认空阔的大殿里再无一人,才从身后拿出刚刚从通灵信使那里截获的信件。   “寄信人,加百利,哼哼。”蒲诺冷笑了两声,随手撕开信封,伸进手指探了探,只摸到一张小卡片。   “那母夜叉会给父亲写些什么鬼东西?恐吓信?哈,如果是那就太低能了!”蒲诺拆毁信封,随手一揉塞进怀中,右手食指与拇指拈着那张还没有手掌大小的卡片,正面反面地瞧了一通,不禁蹙眉自语,“什么?竟然是空白的?”   他以为自己必定错过了什么,又从怀里掏出那团已经揉皱了的信封,一再地检查,然而一无所获。   “这个神经病!”他咒骂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正在蒲诺挖空心思想要“破译”这道秘语的时候,一声轻描淡写的咳嗽吓得他一个激灵。   蒲诺抬起头,一眼见到通身黑袍的路西法不知何时已经立于二层的走廊上,如幽灵飘然降临,无声无息。   “手里拿的什么?”路西法语气淡淡,不辨喜怒。   蒲诺忙将手中卡片藏于身后,嘻嘻地笑着说:“父亲,并没有……”   话未说完,路西法已经纵身一跃,稳稳落在蒲诺面前,把蒲诺逼得后退了两步。   “给我。”路西法伸出手掌。   “不,父亲,它只是……一张废纸,”蒲诺心思急转,准备趁机将卡片撕碎,毁尸灭迹。   然而这个心思刚刚萌芽,还没有来得及付诸实施,已被路西法洞察。   路西法冰蓝的眸光冷冽一闪,蒲诺双脚已经离地,被吊到了半空。   “啊——父亲?!你——”   下一刻,蒲诺的瞳孔与嘴巴同时张到了最大,他的脸色惨白得瘆人,俊朗明秀的五官被痛苦扭曲到难辨原形。从此他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随着一声脆响,他的声带已经被生生割断。   路西法轻巧地一抬手,从蒲诺手中抽出了卡片,拿在手中不必细瞧,呼吸已经失控地急促起来。   是她寄来的,不会有错!   那萦绕四周的清冽气息,是独属她的;   微微潮湿寒凉的触感,是独属她的;   以及那笔迹,他瞧得出的、遗世独立的孤傲,还有他瞧不出的、秘而不宣的压抑,都是独属她的。   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不过他当然忍住了,心底明明已经惊涛裂岸,面上却是岿然不动。   卡片上信息的内容让他蹙起了眉峰,他读罢,连一眼都没有看蒲诺,而是换来宫人:“把他给我关进牢里去,听候发落。”   那宫人们仰头看着还在半空里无望挣扎的蒲诺,都面面相觑。这边还没觑完,忽听得“噗通”一声,蒲诺终于落了地。宫人们这才屁颠颠地围上去,拖走了那个哑然无声的可怜虫。   加百利一寄出信件,就来到约定的地点——Bank Tower,等候着路西法。鉴于上次的经历,为了避免再次伤及无辜,她选了这个绝对远离人群的制高点。   午夜的时候,洛杉矶开始飘起雨来,整座城市陷于雨声灯影的包裹之中,渐渐模糊失真,像一幕幕老电影。   她喜欢这个地方。她曾花费无数个夜晚,消耗着那些对于人类来说无比宝贵的时间,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只是想他。   她常听人类提起,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的迷恋终究不会持续太久,连那样短暂的一生都撑不到头,那份炽热就会渐渐消退,恍如隔世,他们很怀疑那种能够跨越几个世纪甚至更久的感情是否真的存在,他们最常用于自我辩解的托词就是,时间改变了一切。   但其实她很懂,时间才不是爱的磨蚀物,问题在于人类自己——人们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时间短暂才会对什么都没有耐心,哪怕对象是自己的爱人。而像她这样,拥有漫长到与时间同在的生命,便不会那么慌张,反而会一心一意地默默守护着一个人,哪怕明知与他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若问她会考虑换个人吗,她倒是也会认认真真地想一想,然后发现,无论换成怎样的另一人,她都一样无法接受。   “在想什么?”他悄然落于她身后,手心幻化出一把透明的伞,撑在她头顶。雨点打在伞面,发出与敲击玻璃相同的铮铮声响。   “没什么。”她立即收回思绪,换上一副秉公执法的铁面孔,转过头,向他身后望了望,“几个意思,你没带他来,想包庇罪犯?”   “因为今晚我不想谈公事。”他遥望远方,游离的声音温软如这满城烟雨。   她尽力打消掉那一瞬间的恍惚,抬高了音量,既是在提醒他,也是在提醒自己:“你我之间除了公事还有什么好谈吗?”   他却仿佛并没有听到她的话,转过头来,唇边带笑地看着她:“纽约下了一夜雪了,你知道的。”   “那又怎样?”她不解地看着他。   他将伞化去,从身上摸出一条不知哪弄来的绳索,栓在了她手腕上。   “这是啥?”她警觉地眯起眼睛。   “绳索,来自人间,中性,既不属水,亦不属火。”他说着,将绳子另一端栓也在自己的手腕上。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的动作,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不能确定,而下一刻,他绽开的黑亮翅羽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向她微笑,牵了牵绳子:“跟我来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每一位过来看文的小天使! ☆、第十六回   这样的感受已经被遗忘了太久。   自从起义失败的路西法被打入地狱,加百利已经独自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漫长到无法计数,以至于她的记忆之中随时可能会发生时空的错乱。   有时,她会以为和他一起追逐繁星的那些似水流年就如同书籍刚刚翻过的上一页,她只要重新翻回去,它们仍然会在那里,可是当她真的往回翻时,一页,两页……一直翻到第一页,那些美好的画面都没有重现。也许早已是另一本书,而恰好又不知放到了哪排书架里。每当这时,她总会怅然若失,伤心得整夜都不能平复。   忽然在今夜,那些画面竟然又重现了,她不知道这是否应该感谢天父的恩赐。他又来到她面前,与她比肩腾空,他的羽翼时时都会蹭到她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他们相互牵引,一同飞过星河灿烂,俯眷尘世喧嚣。这样的场景如梦似幻,她独自怅惘的那些华年似乎都在一瞬间消解云散了,其实她从未经历过不快乐,他们每一夜都重复着同样的事,他们的心依然贴得那样近。   他们一直在一起,从未分开过。   路西法回头看看加百利,促狭地一笑:“前面有架飞机。”   “路,别动歪心思。”她用眼睛嗔他。   “那怎么行,我可是天下最大的恶魔,如果不动动什么手脚,总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个早已大噪的好名声。”他挑唇笑开来,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美好似春风雨露,胜却人间无数。   “这个时候,你,天界警卫长,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来阻止一场人间灾难?尤其是面对一个……破坏能力难以估计的大魔头,你就算以身相许来换取人间的和乐平安都不为过。你知道吗,人类会永远歌颂你的!”   “嗤,人长得丑,想得倒美!”她把他嘲讽过她的话原封不动地塞回去。   “你呀,没想到还挺记仇的。”他哈哈地笑起来,声音甘醇清铿如一首古希腊琴歌。   原来他也记得。   他既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一定也记得他们在一起做过的事。她悄悄凝望他清修曼妙的影,心里忽然一甜,咬唇轻轻笑了。   “你这明明是去往纽约的路线嘛,”她向人间看了看,嗔他道,“这条路我再熟悉不过了,你还要用绳子拴住我,是怕我中途改变主意吗?”他对自己也太没自信了,其实他不知道,她根本拒绝不了他的邀请。   “不,”他眼中闪过一丝谑笑,故意不叫她看到,因此始终瞧着别处,装作在看风景,嘴上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最近想养只宠物,一时没什么好选择。”   “你!”她心里燃起的一点点小火种仿佛一下子被冷水浇了个透,她气恼地停在原地,素手一挥,月晕已幻作利刃割断绳索,她便调转身子,弃他而去。   “Hey,加贝,你去哪?!”他立即转身追上来,“真生气了?”   “当然!”她快速地解下那半截绳子,用力地抛给他,“我就知道……我就是个蠢货!”   这么多年了,竟然还会对他抱有幻想,刚刚决定与他彻底断绝,却经不住他一丁点的引诱,转头就食言。   “加贝!”他拦住她,一时情急抓住了她的手臂,掌心的热量在瞬间便烧透了她的衣袖,留下五个迸着火星的手指印。   他忙松开她:“噢,对不起,加贝!”   “‘对不起’起不到一丁点作用,路西法!”你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有多难受!   令她生气的并不是他的戏谑之言,她没有那么小心眼。她只是觉得懊恼,他时常给她一种错觉,让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也在他的心里有那么一席之地,然后当她满怀期待想要去探寻真相之时,他又给她当头棒喝。他似乎从来不对她说真话,可似乎又时时刻刻都在说着真话。她就这样吊在被喜欢与被嫌弃两座山峰之间的悬崖里,进不得退不能。   “加贝,好吧,好吧,我对你说实话!你先停下好吗?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会激怒你!我,之所以拴住你,是因为……”他踟蹰了一下,看着她随时都有可能离自己而去的背影,终于下定决心,用力说了出来,“因为我真的好想牵你的手!”   他的话如一个惊雷炸在她的耳边,她的羽翼不再扇动,她停住了,浑身颤抖。   “……但是,可惜,我们无法触碰,所以我想到了这个方式,我们拴在一起,就可以当做是手牵手了,就如同人间那些普通爱侣,十指紧扣地环游世界……我很傻是不是?”   “路……”她吃惊地凝着他,那满莹着星光的绿眸一点点地亮起来,由惊转喜,喜却又不是全然的喜,多少还卷着些疑虑。她喉咙打着颤,半晌才微弱地唤了他一声,却忽然掩住了口,无法再接下去了。   “加贝,我只希望,你听我说完这些,能够给予我一点点的同情和原谅,我并不奢求你的答复。假如你愿意今晚什么都不再过问,只牺牲掉你那宝贵的时间,来陪我有限的几个小时,那就是对我这卑贱身躯最大的恩赐了。可以吗?”他的声音已几近于哀求了,“可以吗?”   夜风卷起他的长发,如伸向天际的月桂花枝,冰蓝的眸子旋着来势汹汹的忧郁与迫切,如湍急的冰泉即将倾泻而出。月光映出他苍白的面色,依稀仍是在天庭时那个纯美的模样,让她觉得亲近,安慰,而又温暖,如同一场甘澍降临于她芜败已久的心田。   “当然,路。”她向他温柔地笑了,牵起他手腕上剩余的一半绳子,重新拴起,“你知道吗,我求之不得,我早已厌倦独来独往的生活了。”   当他们一双一对降临纽约时,雪依然没有停,地面上积起了蓬蓬松松的一层,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人已经少多了。”加百利四周望望,抖了抖帽子上的雪。   “所以,这地方是我们的了!”路西法看着空寂素洁的十里长街,像孩子一样雀跃,长靴踩在雪地里咯吱作响,“我们跑起来吧,come on,加贝!”   而加百利与路西法还拴在一起,只得随着他一起奔跑,边跑边忍不住笑:“路,我觉得我们好傻啊!”   “不会啊!我一开心就喜欢跑一跑。你不觉得开心吗,加贝?”路西法速度慢下来,最终停住脚步,微微俯首笑望加百利。   “当然开心啊。”因为这一刻和你在一起。加百利亦在咬着下唇甜笑,一双亮闪闪的绿眸包蕴着天下最动人的风景。   路西法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加百利,端详着这张曾经深深凝望过无数次的绝妙容颜,分别了几个世纪以来,他终于又可以摒除一切烦杂,只单纯地一遍遍用目光摩挲她的骼络分明。她一点都没有变,时光没有侵蚀她,疾风没有磨化她,而风月流萤、春华秋实又都眷顾她、滋养她,她永远被美与善所环护,是上帝金指环上永不凋谢的百合花。   “God,加贝,你可真好看!”路西法动情地赞叹道。   “那是当然啦,我可是天父的得意之作啊!”加百利调皮地眨眨眼睛,在外貌方面,她是从来不会谦虚的,虽然她大多数时间其实并不在意。   路西法暗暗地咬了咬牙,极力克制住想要凑近她的冲动,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白雪皑皑:“加贝,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可以,你这个老古董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嗯……我们一起躺进雪地里,看谁坚持得久。”   “路,你在开玩笑吗?以你的体质,能在雪里坚持一秒就算不错了。”再说,这算哪门子的游戏啊?   “所以才有挑战性啊!来嘛!”路西法这位行动的巨人,已经开始向一块空地那边走了。   加百利无奈,也只得被牵着一同走。   “准备好了吗?姿势可以随意选。我选趴着。”路西法说着,竟然真的趴了下去。   “Hey!”加百利顺势被拽倒,有些狼狈地躺了下去,“Well...It’s fun.”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认命地嘟喃道。   如加百利所料,几秒钟之后,路西法已经开始剧烈地发起抖来,她感觉到之后,急忙转头看他。他的整张脸和一双手都埋进了雪堆里,明显因为受冷而泛起了粉红色。   “好了,这个游戏结束了,路,你赢了,快起来吧,你会弄伤自己的。”加百利在路西法的耳边催促道。   “不……我……还可以……坚持……好久呢……”他连声音都发起了颤,令人听在耳中,直觉得心里冻起了一根冰柱。   “不可以!听我说,游戏结束了!否则,我现在就回洛杉矶去!”加百利命令与威胁并用,用力推着路西法的肩膀。路西法似是真的担心她要走,终于就着她的手,将身体翻了过来。   “啊……可真冷啊……”他仰面躺在雪里,嘻嘻地傻笑。   “那你还赖在那里不起来?赶快起来啊!”她单膝跪在他旁边,握住他的双手用力拉他,“一会儿天就要大亮了,人越来越多,全都要看你的笑话。你快些起来啦,拜托!”   她拉了他两把之后,却忽然怔住,再也拉不动了。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他的手上。   他们的手,互相紧握,没有寒烟,亦没有烈雾,肌肤紧紧相依,却毫无磨损与伤痛。   她的表情由惊异慢慢崩塌成惊痛。她已然明白了一切——他之所以要玩这个“游戏”,其实是想以雪的冽寒来消融他的酷热,他的目的很单纯,无非是想靠她近一些,再近一些,直到没有一点距离。   “God!你这个傻瓜!”她俯下身来,紧紧拥住了他散着寒气的身体,他尚在不住地颤抖,连呼吸都紊乱了起来。   “傻瓜,我明白你的心意了,终于明白了。”她的手指抚过他的额头、眉骨、鼻梁、双唇,无一例外是冰冷的,通红的,并且已经开裂,渗出丝丝缕缕的血痕。“亲爱的,疼吗?”她忍不住一一吻下去,眼睛闭上再张开,已经泪盈于睫。   “加贝,成全我,让我如愿以偿吧。”他的气息喷在她耳边,轻飘飘如一缕青烟。   她抬起头来,满眼水光地怔然看他。   他浅浅地笑了,颤抖着伸出一只手,从她后脑上轻轻按下,然后心满意足地合上双眼,用力吮住了她的唇瓣。 作者有话要说:  两小只和解了,我也松了一口气。祝福他们。 ☆、第十七回   几分钟之后……   “咔嚓”——   Oops,有人拍照?!   路西法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头实在不便移动,于是只得把眼珠向左边转了转,又向右边转了转,就是舍不得放开臂弯里那个绵软软的身子。   “嘻嘻!”加百利调皮地笑出声,“是我。”   片刻之后,两个人都坐了起来,一起看向加百利电话屏幕上的那张照片。   由于照片拍得很近,只捕捉到了他们的面部。她向他压下来,温柔满倾,又精心细致,像在亲吻一株万年一遇的仙葩。他静静闭目,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圈出毛茸茸的黑影,看起来那样温顺那样乖,仿佛在用全部的力量承接她的恩幸与眷顾。而事实上,他才是主动的那一个,明明欲罢不能,却又要暗自压抑,怕太激烈的侵袭会吓着她,伤着她,又怕过于浓烈的情-欲会玷污了她的圣洁,那样矛盾那样进退难决,可那矛盾又分明让他觉得无比幸福。   “路,你刚才好投入呀。”她忍不住大笑,灵动的笑声惊扰了破晓时分的静谧沉容,如猫咪尖尖的小手爪,在铺满冰花的窗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细痕。   他被她说得老脸一红,把头深深埋进手肘里去。他活了千八百岁,还是第一次这么恬不知耻地在大马路上和女孩滚在一起亲吻,全然不顾是否会招来旁人的嘲讽。   啊,原来亲吻的感受就是这样的,凉飕飕,却又甜滋滋,就像一个冰淇淋雪球在唇边慢慢融化。他唇上因为寒冷而皴裂的皮肤被她润泽的瞬间,又带一点火辣辣的蛰痛。   除此之外,他几乎失去了其他知觉,他感受不到刺骨的寒冷,也忘却了呼吸的□□,他彻底消融掉了,与全世界的联系只剩下了她的吻,她的气息,她的甘冽醇美,他被她救赎,从此圆满,死而无憾。   “Hey,”她推推他,“你这是在害羞吗,大魔王?”   “噢,没有,”他掩饰道,“我……只是让脸暖和暖和。”他抬起头来,看向街对面的一个个小商铺,就是不好意思把视线投在她身上。   “好吧。”她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原本充盈于心的甜蜜如同被放了气的彩色气球,一点一点缩回原型。她低头关闭电话屏幕,把它重新放回衣袋里。   这一刻她忽然清醒了过来,惊觉到自己已经把自己推向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   她竟然会忘了。   她怎么就忘了,他和她不一样。他就算没有身经百战,这种小打小闹的亲吻对他来说,大概也早已不是什么奢侈品,哪里还会像第一次那样脸红心跳呢?   她真嫉妒那个夺走他初吻的女人。   她无声地长叹,从雪地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走吧,待会儿人就要多了。”   他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长腿一撑立起身来跟上去:“加贝,你还好吧?”   她双手隐在口袋里,慢慢地走,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犹豫半晌,终于决定亲口向他问清楚。   “路,”她驻足,认真地望向他,“我想知道……”   他却在这瞬间忽然变了脸色,掩住她的口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闭目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加快了语速向她道:“加贝,我要回去了。”   “发生了什么?”   “是蒲诺……我没时间解释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再回洛杉矶找你的!”   “路……”她最后唤了他一声,他却已经消失在空气中,无从寻觅了。   初生的晴阳正缓缓离开地平线,向天空遨游而去,绽放的清辉显得那样苍白而脆瘦,将这天地拢成一个亦真亦幻的玻璃球世界。她就困在这玻璃球里头,走啊走啊,永远走不到边际,找不到出口,而她的爱人就在外头,在那一个她永远到不了的世界,牵着别人的手。   路西法从火海之中展开羽翼,贴着血红的火舌衡越而出。   面容苍白而阴沉,眸光已染成血刹之色。   目光所及,烟尘四起。地狱果然已经大乱。   先冲上来的是一群已成为叛军的地狱清道夫,它们振着双翼俯冲而来,或是以嶙峋的长肢缚住他的腿脚,呲着锋利的尖牙向他噬咬。   而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以灵力幻出利剑,随手砍碎它们空洞的脑壳,掘出它们鲜红的心脏,像丢垃圾一样将狰狞的尸体丢弃一旁。   “父王!”   路西法抬起头,见到疾翔而来的玛门。   玛门单膝跪倒在路西法面前:“牢狱已经发生了叛乱,蒲诺放走了……”   “我知道了。派人把手地狱大门,别叫任何东西逃进人间。”话毕,路西法已纵身跃过千步之遥。   “遵命!”玛门吊睛眯起,闪过一道冷光。   加德满都,傍晚。   卡西利亚斯独自坐在一株洒金秋海棠树下,抱着他的剑,仔仔细细地擦拭一番,然后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跺了跺冷得有些麻木的脚,手臂向前一挺,剑鞘脱开一截,露出里面的寒光闪闪。   “什么时候才能练到剑、法合一的境界啊?”他烦恼地挠了挠头,向着空气耍了几下,又自言自语起来,“‘将法力注入兵器’……听起来可真牛!”他利剑出鞘,耍起年少时父亲教给他的那套剑法,并且自带对打效果,仿佛他正在以一当十,力盖群雄。   “一个人玩很没意思吧?”   卡西利亚斯闻声回首,却是一团橙色光晕迎头而来,他本能地挥剑去挡时,受到攻击的却竟是腿部,他膝盖立时一虚,身体失重倒地。   “我瞧你每天起早贪黑地练功,也没什么成效嘛。”至上尊者负手而立,俯首睥睨地上的少年。   “尊师,你这是偷袭!这不算!”卡西利亚斯鼓着腮嘟喃道。   “好啊,那我让你四个回合,”她四指并拢,向自己的方向勾了勾,“只要你能证明你的努力有成效。”   卡西利亚斯重新站起来,揉了揉有些青肿的腿:“好吧。”   加德满都的冬夜,气温近于零度,风因干燥而显得锋利。月下树影招摇,切切察察地相碰相攀,如精灵的私语。   “不必客气,使出你的全力就好。”   他握住剑柄的手紧了紧,抬起头看向面前淡雅似烟的女子。   剑如龙游,飞扑,平捞,快而猛,而她双手始终负于身后,只轻妙地退闪,风神逸秀,波澜不惊。   他一路急追,不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他暗暗瞥一眼她身后已经不远的墙根,唇角微挑,只待将她逼得避无可避,却在这时,她手中忽然橙光扑闪,扇面向他剑柄一抄。他被她虚晃,手中失力,她优游一拨,剑已应声落地。   “四回合已经过去了,你脑子在想什么?!”   她反守为攻,向他步步紧逼,他慌忙之间也只得以尚未熟练的法力幻出一双时有时无的弯刀,迎接她的单手挑衅。   “一味的进攻,却忽略了防守,你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戳中软肋!”   她扇叶逼向他的咽喉,他以刀刃来挡,利器相击,其音铿然。他已经汗如雨下,张口决眦,用尽全力竟不能叫她撤回分毫,实在无法解释为何一个女人的气力竟可以强大至此。   他手臂早已发酸发沉,正在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就此认输时,她忽然神情凝重,向旁边侧了侧头,仿佛被什么特殊的响动吸引了注意,如此一来便分了神,他来不及控制的力量把手中利器随惯性给送了过去,雪色刀刃照着她白皙的颈子直劈下去,虽然她眼疾手快挡了一记,颈间仍然一凉,皮肤被割出了一道豁口。   “尊师!”他惊住,向前一步想要细看,又碍于性别和身份而最终止步,只是焦急。   “实在抱歉,尊师!”   她伸手蘸了蘸已经开始流淌下来的血迹,反而平静安抚他道:“没关系。”   “可是……看上去伤得不浅啊!”他在地上来回踱步,内疚得无地自容。   “这都是小意思,卡西利亚斯。”她温厚一笑,“重要的是你的功底是否有所增厚。”   他低头:“我会再加倍努力。”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回房,笑容敛去,眼中渐渐浮上一丝疑虑。   刚才那阵声音……希望不要如她所想才好。   “真的没什么吗……”少年卡西利亚斯细声自语,为自己的鲁莽而格外懊恼。他弯下腰来捡他的剑,恍然一怔,他的手上不知何时竟沾了血。   是她的血吗?   他怔怔地看着那块嫣红,边缘已经有些干涸,他心中忽然一动。   以她的功夫,怎么可能被他所伤?况且他当时明明已经筋疲力尽了,怎会突然反败为胜?……是了,他与她对峙之时,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是分了神的。所以步数方寸被打乱,才叫他这半吊子侥幸得胜。   她为何会分神?   能惊扰到她的,想必不会是小事,难道又有什么祸乱将起吗?   他急忙抓起剑来,向她跟过去。 ☆、第十八回 作者有话要说:  1.昨天前天都有点忙乱,没来得及更,先作个自我检讨…… 2.鉴于个别童鞋反映,天上地下组有那么一点点虐,大过年的,就放点甜宠的吧——吸血鬼组当仁不让。 3.此章节略污……这个……未满十八岁请自觉捂眼。 4.祝每一位来看此文的小天使新年快乐,每个人都有梦想,并且梦想都能成真!新的一年都能找到自己的信仰,无论是宗教的还是非宗教的。希望大家可以继续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美好,不被任何污秽所侵染。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终将会在人生轨迹的某一点绽放光彩!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撒糖撒狗粮~ 5.哦对了补充一点,这里面引用的歌词是黄小帧的《December Night》。   底特律。   白昼如一叶弱小孤舟,又一次消融在泱泱夜潮中。   亚当正跪在地毯上,在他摆得满满的唱片架里上下翻检。   “唔,去哪了?”   夏娃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把洗净的高脚杯一点点拭干:“你在找什么?”   “《Natty Dread》。”亚当的下巴几乎要贴到地上去了,“我记得是放在最低层了……”   “我来帮你吧。”夏娃放下杯子,走过来,“darling,说真的,你这个房子真的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她在他旁边跪下来:“确定就在这片范围内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亚当为她让开一点,侧身在一旁坐下来,把自己的脚趾贴上她的脚心,还调皮地挠了两下。   夏娃闭上眼睛,手指在一叠叠唱片封套边沿上拂过:“Darling,你对Post-Rock和Ambient还真是偏爱啊。”   亚当抿唇轻笑,伸手抚过她耳边的发,却忽然被窗外传进来的一阵刹车声惊扰,笑意僵在唇边,眉尖峰峦迭起。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掀起厚厚的窗帘。   “Shit!”亚当颇为烦躁,手指攥着窗帘,深幽而精美的双眼透过那一丝丝不易觉察的缝隙窥探着楼下的动静。   空地上,一群头发炸毛的小“僵尸”从汽车里走出来,在楼下盘旋,如觅食猎犬,他们凑在一起似乎是商量了一下,然后选出了一个胆子大些的,前去按了按门铃。   “快点走……!”他低声咒骂道。   夏娃在那边笑了:“你无需因为他们而觉得不安,他们一会儿就会走了。Darling,过来!”   亚当看了夏娃一眼,吁了一口气,放下窗帘,走回她的身旁。   夏娃仍然没有睁开眼,手指在一张唱片那里停下:“1974年……我猜就是这个!你来看看是不是。”   亚当将那张唱片抽出来,忍不住展颜微笑:“Bingo.”   “大功告成。”夏娃拍拍手,拂掉手指上沾染的灰尘。   “谢谢你亲爱的,你简直太棒了。”他倾身拥住她,用牙齿轻嗫她的耳朵,弄得她痒痒的,嘻嘻笑着直往后躲。   “Hey,去看看那些‘僵尸’走了没有,我们还要出门呢!黑夜很短暂的。”她轻轻推他。   “好吧,”他只得不舍地松开她,“那你要答应我,明天早上临睡前,好好服侍我。”他晶莹的黑瞳仁里闪着促狭,如一只梅花鹿般令人心生怜爱。   “好好好,答应你。”   她宠-溺地捏捏他的脸,心中却在嘀咕:“我哪一天不是好好服侍你,直到筋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也无?”   亚当打开冰箱,取出一罐新鲜的阴性血,并夏娃刚洗好的高脚杯一起放进一只急救箱里,扣好锁扣。   与此同时,夏娃则从亚当那一堆古董乐器里选出一把1968年的弗洛伦萨风缺角吉他。   “Wow,瞧瞧它,多精致啊!”她在揭开琴盖的一瞬间,忍不住惊叹道。   这把半空心吉他的面板、背板、侧板都是枫木材质,尤其背板更是使用了黑色枫木,这也是历来为各路吉他爱好者所赞叹不已的一点。   “我就知道,你也会喜欢它的。”亚当收拾妥当后,向夏娃这边走过来。   夏娃扬起脸,眨眨眼睛,语气带着几分撒娇之意:“今晚,你就带上它来给我唱歌吧!”   “当然可以。”   汽车行于公路,夏娃扒着窗向外看。月银之下,路边蒙着雪尘的树影快速略过,融化成亮暗相间的斑驳色块。   “Darling,如果我们回不去了,怎么办?”   “天知道。”他慵懒地说。   她转过头来向他。   他修长莹洁的双手握着方向盘,时而轻轻旋动,精绝的眸子染了夜的漆黑,如黑曜岩一般深邃奥邈。   她抻了嘴角一笑,按下车载音响的开关。电吉他的流畅乐声逸满车厢内的整个空间。   黑暗氛围,他创作的很多音乐都可以归为这一类型,深暗,沉湎,幽独,明明带着与这个无聊世界决绝的姿态,却偏偏又在拼命压抑,仿如沉湖自尽的人即将窒息前本能的挣扎。   “呃……我之前有段时间情绪不大好。”他急忙解释他创作这音乐的原因,期望得到她的原谅。   她点点头:“我知道。其实到现在为止,你也依然是厌世的。长久厌世的你之所以迟迟下不了手,无非是因为我。”   他的心思藏得再隐秘,依然瞒不过她。   他看了看她,右手伸过来,按下了切换键:“换那张《Natty Dread》吧,我专门为你而找的,你可是雷鬼的铁粉。”   “Yeah,我的心水之爱。”她身体向椅背上靠去,寻了个舒泰的姿势,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汽车一直开进了一片丛林中,在广袤无边的雪地上停了下来。   “Wow,太美了!”夏娃下了车,立在软酥酥的积雪中。白皑皑的底色,在夜色下又泛起青蓝的微光,天地在这一刻连成了一个整体,如同上帝创世之前的鸿蒙浑茫。   亚当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取出小小的方方正正的急救箱,他将它放在地下,箱子上的红色十字在月光下倏忽一闪。   夏娃弯身掬起一捧雪,淡淡地微笑,那微笑中还掩藏着一抹遗憾。细雪如沙,毫无重量,她默默捧了一会儿,瞧了一会儿,那些雪一点都没有融化。   而她的手,也一点都不觉得冷。   低低地一叹,嘴角转瞬却又浮起笑意——她天性乐观,她的悲伤永远不会持续很久,人生那么长,她总能找到令自己快乐的事物,来化解那些不可更改的遗憾。   她悄悄看着汽车旁边的他,手里已经迅速积成一个圆乎乎的雪团子。   “Adam?”她唤他。   然后他在抬起头来看向她的一瞬间,被击中了额头。   “Oh!”他气鼓鼓地揉揉额头,也迅捷地掬起一个雪团子,向她的方向一掷。   她急忙躲到车头后面去,却发现他手里的雪团子还在,他根本没有扔出去。   他冲她歪头一笑,猝不及防地出手。   她尖叫一声,急忙缩回车后,雪团子就砸在她不远的地方,碎掉了。   “倒是很机灵嘛。”他夸奖道。   “当然啦!”她悄悄探出一点头来,见他两手空空的,才跳了出来。   “那么,接下来……我来弄饭。”夏娃说。下厨房这种事,还是要交给女人来做,而他只需要在那里轻轻拨弄琴弦,时不时送过来几个迷人的眼神,她就心满意足了。   她取出浓浓的一罐新鲜血浆倒进高脚杯,心头的一丝罪恶感转瞬即逝。   并非嗜血,无奈为了生存。   “May I?”她将戴着手套的手送到他眼前。   他微笑着替她摘去,放进心口的衣袋。   “Cheers.”   月色之下,杯中液体愈发浓稠红艳,冶丽如一株含苞待放的红玫瑰。他与她四目相对,薄薄的夜风掀起他的及肩黑发,月光下,他双唇如刻,精美绝伦。   晚餐结束,她从汽车后座上小心翼翼地抱起吉他,转交到他的手中,他敞开车门,坐在后座上,一只脚蹬在车底边沿,用膝盖支撑吉他琴身,另一条腿则伸展到车外的地下。   她轻轻靠在车顶,他的身旁,低下头来看他认认真真地调琴弦。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定定地凝望她:“Darling,其实,我特别为你写了首歌。”   她微笑,俯下身来给他一个吻:“洗耳恭听。”   他便低头捻弦,干净的琴声飘进风里,蒸发在这空旷的天地之间,重章复沓,一唱三叹。   “This is a love song for you and me,   on this cold cold winter night,   wish you are with me,   so I prayed and prayed   that you will be mine,   and I will be yours for a long long time...”   他唱完了,她转过身子看他,他将琴放在一旁,伸手拖起她的下巴,深深凝视。   “Eve,I love you so much.Please always remember.”   她闭了下眼睛,表示接受:“I will.And I love you,too,unless we're died.So you don't need to pray.”   星空之下,他的双眸璀璨摄人。他点点头,手指带着她的下巴一点点向他靠近,双唇最终与她牢牢对接。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她的背脊,腰身,那熟悉的灵动的曲线令他心旌动摇,他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渴望,竟仿佛再等不得一分一秒。   他下了车,紧紧拥住她,一路将她带至车头前方,她隐隐觉得不对,慌忙挣开他唇瓣的忘情吸吮,满眼的问询:“Darling...?”   他笑得有那么一点坏,却又那么乖,仿佛没有分毫攻击性,然而他那些下手莽重而又不容分说的动作却将他的急切暴露无遗——   他架起她的双腿,将她置于车头之上,不安分的手指已经轻车熟路地探至她的要害之处。   她全身一颤,不禁捏紧了他背上的衣料:“不……现在不行……”   “可我等不了了,我的爱妻……”   他以掠夺般粗狠的亲吻吞掉她接下来的话,身体向她压将下来,手臂伸直作以支撑,混乱间时不时还会触碰到雨刷。   由于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压迫,她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唯一的办法就是抱紧他,而正是她这种无意之间流露出来的几分柔弱更加激发出他渴望征服的本能。他附在她的耳边,低沉而温柔地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在不知唤到第几声时,他忽然猛地托住了她的后腰,同时一个挺身,将她彻底俘获。   他的索要如同萧风骤雨般摧枯拉朽,而她则如叶尖上一颗摇摇欲坠的露珠,仿佛随时都会摔个粉碎。虽然四下里并没有旁人,她依然觉得羞愧难当,于是咬唇极力克制,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却对此很不满,在她耳边催促引诱:“不要克制,我喜欢听。”   他忽然加大了力道,直逼她的要害,她禁不住他的反复折腾,指甲划破了他背脊上光腻柔软的肌肤,而他全然不觉得痛,她也没有觉察,此刻她已经大脑充血,开始有些昏沉,因而不自觉地惊叫出声。   他贪婪嗜恋地俯视她,一刻也挪不开眼光。清澈的月色映出她花朵般的妩媚娇妍,无瑕的肌肤莹洁得透明,如粉雕玉琢。她是上帝之手的杰作,是他最靠近心口的一部分,是他的心尖宠,自诞生的那一日起,就注定要深爱入骨。没有任何人与事能将他们的心分离,除非死。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狠狠咬在他的肩头,身子如小猫一般弓起,在他的臂弯里微微颤抖,似一株细风夜露里的栀子花。   ……   “冷吗,亲爱的?”他轻轻抚着她的发,如抚摸他乖觉的小宠物。   “并不。”她闭着眼睛答他,自然知道他是玩笑话——就如同哭泣时没有眼泪一样,他们对于冷的感觉也是零,虽然他们对于这种感觉还有着一点点模糊的记忆。   “唔,好吧,那就再抱一会儿。”他懒洋洋地呢喃道。   默了一阵子,她开口道:“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竟然会在室外……做出这种羞愧的事。都被你带坏了。”   “可是你是喜欢的,我能感觉到。”他抿起嘴唇,笑得俊美至极。   月亮渐渐偏西,月光将他二人交叠的身影映在雪地里,朦胧如一幅油画。   “……把我的衣服拿给我。还有手套。”   “噢……我好像又饿了。” ☆、第十九回   源源不断的受刑人涌出牢狱,如同草原上动物的迁徙。他们显然已经经过了与卫队的厮杀,长期经受无尽折磨的枯败身体被血色浸染,他们嘶声嗷叫,如上了发条的机械人一般,不停地奔跑,充血的双眼看不到恐惧,只冒出歇斯底里孤注一掷的凶狠之色。   一条血河从牢狱大门中奔涌而出,淹没了那些人的双足与小腿,他们看都不看一眼,麻木地踩踏进去,血水混合着已经碎成泥糊的眼珠、脑浆、肌肉纤维,缠绕成团的连着头皮的发丝与尖利的骨片在河面飘飘摇摇。   路西法在九层牢狱大门前降临的那一刻,蒲诺正在一众效忠者的掩护下冲出重围。   路西法的身后,玛门的队伍紧随而来,对那些逃亡者围追堵截。   这个地方,本来就充满了阴森、血腥、恐怖与杀戮,最不缺的,就是亡命之徒,他们在地狱里承受无尽的折磨,早已生不如死,如今蒲诺带头造反,他们即使只有一线的生机,也一定不会放过,虽然眼前所站立的,是一位灵力强大的王者,以及一队势如破竹的兵马,相比之下,他们只是蝼蚁,注定要成为炮灰,然而他们依然不愿放弃,不肯退缩,再坏的结果也无非是魂飞魄散,永远在宇宙间消失而已,那比起在地狱里受罪受刑,似乎是更好的解脱。   那些鬼魂纷纷冲了上来,如趋光的蛾扑向光明一般,面带着对死亡的憧憬而自投罗网。   而此时此刻,路西法的眼中只有蒲诺。他负手立于血腥与烟尘中,面色沉沉地睥睨眼前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污秽自动绕开他,半分都不与他那金色的长靴沾染,长发垂于身后,一丝不乱,俊美容颜依然闪着雍容沉着的光芒,红瞳中波澜不惊,甚至连一分杀气都无,他那样平静,平静到令人觉得诧异、反常,因而忐忑不已,不得安宁。   蒲诺见到路西法的一瞬,仍是本能地面露惊惧,身子向后退了两步。但很快他便笑了。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用一脸近乎猖獗的笑容来表现他的狂妄与目空一切。   “蒲诺,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路西法低眉细语,面露微笑,如一位慈爱的父亲在关怀他的爱子,“你是在自寻死路。”   蒲诺的眼中迸出愤恨。   他被加百利斩断翅膀之后,曾请求路西法为自己复仇。当时路西法本可以以此为借口趁机挑起第二次与天庭的战争,然而他却没有。除了提升爵位,路西法没有为蒲诺做任何事。蒲诺不甘心,因为他想要的并非安抚,他再三向路西法提出,无论如何也要给加百利一点颜色,让她吃点苦头,却不想,路西法竟然大发雷霆,反而下令将他囚禁于牢狱第九层,并且在一夜之间销毁了他花费无数心血创造出来的天庭狩猎者。连渣都没剩。   这次他又因吸血事件受到加百利的追捕,鉴于上次的经验,他并没有告诉路西法,而是暗中打探加百利的举动,以便定制对策。他甚至悄悄收买通灵信使,截获加百利的信件,没想到又被路西法察觉,路西法竟一怒之下割断了他的声带,再一次将他关了起来。   他从前一直以为,路西法是爱他的,从他十六岁那年开始,他就已经像个傻瓜一样陷于这样的假象里了。   在成为血族之前,他是人类,但他的身体里流着巫族的血——他本是母亲丝荔诺莎与一位巫族男子的私生子,那个巫族人玷污了丝荔诺莎之后便人间蒸发,而善良的丝荔诺莎留下了这个无辜的孩童,并独自艰辛地抚养着他,因此从他记事以来,他与丝荔诺莎都在人们的白眼与欺凌中度过,直到他十六岁的那一年。   当时,他们母子俩生活的小镇一连几年遭遇自然灾害,祭师认为是他们母子罪恶的存在触怒了上天而连累整个小镇蒙受惩罚。祭师最终决定将他们母子二人处死,而小镇的民众竟无一人站出来为他们申辩。   母子二人被施以火刑的那一天,以撒忽然出现,带他们永远离开了这个小镇,从此丝荔诺莎和蒲诺都成了血族,被安置在潘地曼尼南。   后来,蒲诺听说,以撒是奉路西法的旨前来解救他们的,除了他们之外,潘地曼尼南还有着成千上万被解救的子民,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可怜人,在人间受尽磨难,甚至连生存的权利都被剥夺。对于这样的人,路西法一旦知晓,便会出手相救,将他们护于自己的羽翼之下。那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天庭与地狱还未立约,双方的争斗剑拔弩张,路西法也因此种做法而扩张了势力,受到许多人的拥戴。   就他以为在这样的庇护之下终于可苟延残喘的时候,又一场风波被掀起。丝荔诺莎遇见了那个当年对她施暴的巫族男子,那个男子惧怕当年的行迹败露,便妄图加害丝荔诺莎母子二人。蒲诺失手错杀了巫族男子,即将受到律法的制裁,路西法在这时再次出手相救,亲自赦免了蒲诺的罪责。   却也是因为这场风波,蒲诺巫族后代的身份被血族人周知,他再次陷入了与人间同样的苦难之中——受到最重视血统出身的血族人的歧视和排挤。路西法怜悯蒲诺与丝荔诺莎,便亲封蒲诺为亲王、收为义子,丝荔诺莎则为王妃,均受到地狱王权的无上环护。   由于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见路西法对女人发生过兴趣,这次忽然封了王妃,众人便纷纷猜测路西法应是对丝荔诺莎动了心,子凭母贵,也就不敢不对蒲诺加倍恭敬。   蒲诺的身份一夜之间从由卑贱变为高贵,令他终于知道所谓尊严为何物,他对路西法很感激,并且尊重,从未品尝过父爱滋味的他时常猜想,父亲大概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吧——闪着王者的荣光、羽翼苍生,并且无论如何都会护他周全。   他以为除了母亲之外,终于有一人可以真正看得起他,不嫌弃他,他以为这样的爱可以永恒不变,因为身为王者一定会一诺千金。   可惜,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他的梦太好,而太好的梦,最不可信。   他恨。他无法接受爱的凋零,梦的破碎,假如他从未拥有过温暖,那么他不会害怕严寒,路西法却偏偏给了他,又夺走,留他在寒夜里凄风苦雨,独立中宵。   “I HATE YOU——!”   蒲诺用尽全力,嘶哑的喉咙只能发出喷气般的音量,他的脸颊颤抖,抽搐,赤色的双眼蓄满泪水。   为什么,一定是你?为什么,是你亲手来伤害我?   他手掌相对,并拢,再打开时,已幻出一把金色长剑,直向路西法而来。   “石榴籽”书店门口,工作人员正在树立海报架,版面花花绿绿的热闹极了,无非是为了吸引路人眼球,更好地宣传他们的圣诞大促活动。老板罗伊在旁边盯了几眼,觉得没多大问题,便进门准备其他东西。   “参加活动的书都准备好了吗?”罗伊向那些忙碌的店员问道。   “好了。”   “Good,摆到门口去吧。”   店员们各自抱着书册出门,罗伊推推眼镜,转回身子打算去收银台,却被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给吓了一大跳。   “Wow!加百利,你可真要了我的小命!”罗伊揉着心口道。   加百利却是少有的严肃,不跟他玩笑,直接开门见山:“不是说有我的信件吗?”   “嗯,没错。”罗伊边上楼梯边回头道,“你好像挺急?都亲自来取了。”   “当然,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加百利盯着台阶头也不抬。   “噢,真难以想象这样的话会从一个缺什么也不会缺时间的天使嘴里说出来。”   加百利没有说话,看上去心情差极了。罗伊为了避免撞枪口,只好也跟着少说话。   “您的信。”罗伊从吧台后面取出信件递给加百利,“要喝些什么吗?”   “不了谢谢。”加百利已经撕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来。   “Oh,shit!”   罗伊自己开了罐啤酒,对这个容颜绝世却动不动就爆粗的天使已经见怪不怪。   加百利看完了信,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她一言不发,却扯了两下领带,连带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也从扣眼里松脱出来,璀璨眼眸中跳动的流光与不断扇动的浓密睫毛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不安。   “咋啦?”罗伊终于忍不住问道。   加百利并不答他,只定定地立在原地,一双眼睛渐渐失焦,似是陷入沉思或是回忆。   良久,她蹙起眉峰,闭上双眼,一拳狠狠锤在墙壁上。   她懊恼极了。   她不该拖沓的!   对于蒲诺的审判,本应速战速决,她却经不住路西法的吸引,与他耽误了一整个夜晚,这么长的时间内,蒲诺自然来得及部署一切。如今地狱大乱,随时有可能使人间陷入灾难,一旦发生那样的事,那么她这次失职就太过严重了。   同时,更加令她忧心的,还是路西法。叛军人数多吗,他那些部下和子嗣们都可不可靠?   他会有危险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每一位来看文的小天使~ ☆、第二十回   “我需要你的帮助。”加百利忽然转身,对着罗伊说道。   罗伊眼神透出疑惑,推了推眼镜:“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到地狱去。”   她眼睛一眨不眨,屋顶的绿色灯光如薄荷酒般流泻下来,映进她的眼中,她瞳孔时而散大时而紧缩,扑朔着冷定的光芒。   罗伊惊讶地张了张口,手中啤酒罐缓缓放于吧台之上,身子从吧台后面转出来,走到加百利面前:“尊贵的神使,我没听错吧?”   “你没有听错。通灵信使,我知道你一定有方法。”她随手扯下领带和颈间的十字架,交到罗伊手上,“我去去就来,希望我再次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准备好了。”   “可是……”罗伊还欲说什么,加百利却已经羽翼一振,腾空而去。   “可是天使私自穿越地狱是触犯天界律法的啊……”罗伊将话继续说完,摇头一叹,低头看看手中的领带与十字架,轻轻掂了掂,“方法有是有……可有什么大事非如此不可呢?”   他走到外间,将大门牢牢锁好,再三确认之后,转回身来,看向那一排排落了漆的白色架子。   “天使下地狱,这是多久没发生过的事了。”罗伊边感叹,边在架子上翻看那些杂七杂八的“废物”——巴托里伯爵夫人眼泪染过的手帕、第二圣殿被焚毁时残留的瓦砾、传说中刺杀该隐的已经生锈的尖锥、女巫的裹尸布片、半截白色蜡烛、从天庭狩猎者枪头上取下的刻有倒十字图案的子弹……   翻着翻着,他的手忽然一滞,然后伸向一个小小的废旧火柴盒。   “就是你了。”   他轻轻推开来,里面的火柴排列得整整齐齐,除那打磨得十分光亮的木棒显示出它们的制作精良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这火柴……还未曾动过一根,看来今天,验证它们是否正品的时候到了。他将火柴盒重新合起,轻叹一声。   他又取了几只蒙尘的小玻璃瓶,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干净,在暗室的长桌上一一摆好,然后又接了一盆水,将加百利的十字架放了进去。盆中的水立即如同煮沸一般滚出大量的气泡,约么一分钟之后,气泡渐渐平息了下去。   他取出十字架,拿起一只玻璃瓶放入水中,灌满之后,又继续灌满了所有玻璃瓶。   接着,他拿起那条领带,端详了几眼,有些可惜地摇头感叹:“多好的质地和花色啊。”   “不必觉得心疼,我那里还有的是。”加百利忽然闪现在桌旁的一把座椅上。   “噢,你当然有。”罗伊挠挠头,想了想还是再次问道,“你真的要做这事吗?加百利,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加百利没有直接回答要与不要,只是扬了扬眉毛,向他一伸手掌:“Go on,please.”   “……”罗伊见她执着如此,也只好点点头。毕竟他只是个通灵信使,哪里管得了炽天使的闲事呢?更何况,从她的种种反应来看,这件事貌似并不“闲”。   于是他拿出一根火柴,在盒上轻轻一擦之后,迅速地扔进没有水的盆中。   虽说这火柴看上去只是极普通细小的一根,瞬间燃起的火焰却炽烈如涌,那颜色也不同于普通的木头与磷相摩擦所生出的火焰,它格外红亮,接近于鲜血的冶艳;它又格外凶猛,那根领带被罗伊丢进去的瞬间便化成了一堆灰烬。   加百利抽出一根火柴瞧着:“歌斐木,和……Kan-Gore之焰?”   “算你识货。”罗伊将十字架扔进火盆,焰火立即一分为二,抖了几抖,渐渐弱了下去。他将灰烬收集起来,倒进玻璃瓶中与水混合。   “唔,还是限量版。”加百利点点头,将火柴放回去。   罗伊又去架子上找东西:“你一会儿在地狱如果见到Kan-Gore,麻烦再帮我弄点来。”   “假如我有时间去逛图书馆的话。”加百利随口答道。   罗伊忍不住笑起来,再进来时,手上是一卷婴儿手臂粗细的金丝绳,他一边将绳子展开来,一边笑着说:“我认识的那个加百利终于又回来了。说真的,刚才你那个严肃劲儿可把我给吓着了。”   加百利随他笑了一下,却仍旧掩不住眼中的担忧之色。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间圈圈缠绕的细绳——路西法给她的那一根。她刚才特意回去取来的,以便在下到地狱之后第一时间找到他的所在。   “你准备好了吗,加百利?”罗伊走到她身边问道。   “当然。”   “好的,那跟我来吧。”罗伊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加百利跟过去。   厨房后面是另一道暗门,打开之后,里面幽暗且宽敞,地面没有铺砖,只是水泥粗粗地涂抹而成。四周墙壁亦是同样乌涂涂的颜色,悬挂着雕花烛台,蜡烛有长有短,有的从上面脱落下来,滚在墙根。   罗伊从门口开始一盏盏地点亮烛台。   眼前豁然明亮。暗室的正前方树立一柄巨大的十字架,似乎曾被焚烧过,蒙着斑斑块块的灰黑色。暗室顶部还有些洛可可式的壁画,大约也是因为受到火焰炙烤,脱落了些颜色,有些地方被熏黑,但完全可以分辨哪一张是建造巴别塔,哪一张是摩西上十诫山,还有该隐与亚伯之争、洪水、约瑟为法老解梦、耶稣殉难……   加百利的眼光从耶稣身后的十字架,移至眼前的十字架上。   罗伊走过来,指指十字架:“请到那儿去吧。”   加百利看了看罗伊,默默走上十字架,她看着罗伊手中的金色绳索:“所以……?”   “没错,当然是把你捆起来,以防你待会儿会挣脱这十字架。”罗伊将绳索套过她的脖子,弯向她的背部,将她手臂抬起,与十字的横杠同高。   “噢,看起来好恐怖。”她说得轻描淡写,像在开玩笑,却仍不免喘了几口大气——如果说不怕,那绝对是假的。她实在应该害怕的,因为她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就是烈焰的焚烧。如果她有幸成功下到地狱,能不能活着通过那片无际的火湖都是个问题。   “真是罪孽啊,我有生之年竟然对一位尊贵的天使做出这种无礼的事!”罗伊一边将绳索用力勒进加百利的皮肉,一边兀自叹息。   “放心,我不会记仇的。”加百利故作轻松地安慰他。   绳子绑得很紧,她甚至有些透不过气来,但这些还远远不够。   罗伊将她的手背贴于横杠,手指伸展开,露出素白的手掌心。然后他从后腰间做了一个拔东西的动作,轻声呢喃了一句:“希望你真的准备好了,加百利。”   “Well,就算没准备好又能怎样呢。”她不可能等着恶魔跑到人间来找她,她必须先阻止这一切。这就是别无选择的无奈。   “Al-right!”   罗伊短促地说出两个音节的同时,猛地挥起手中锤子向加百利的手掌砸去。他砸得准极了,也狠极了,尖细的圣钉瞬间便贯穿了加百利的掌心和十字架,淡蓝色的血液喷涌而出,不断地滴落在地,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加百利的身子开始不自觉地抽搐起来,她却狠咬住牙,竟没有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实在对不起!我必须以这样的方法封印住你的灵力……”罗伊也极为不忍,但没有办法,更痛苦的事还在后头,假如不封住她的灵力,她强大的本能一旦爆发,整座书店连带着周边的商铺大概都保不住。这一刻,罗伊忽然意识到书店的选址有些不合情理,不过他之前也实在没有意识到有朝一日竟会在这里“招待”一位这样的贵客。   “请……再忍一下!”第二根圣钉以同样的力度和速度洞穿另一只手掌时,加百利的脸色已经彻底变成雪白。   “圣水……”罗伊又去把那一堆玻璃瓶取来,为加百利带在身上,同时加了一把神圣□□,以及不能确定是否足够但实际非常多的子弹。   他打开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点燃的同时,向加百利作最后的叮嘱:“灵力的封印只是暂时的,下去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十字架是不能够带下去的,没有护身符的情况下你可能会很危险,我给你带了大量的圣水,在危急时刻只要拍碎就可以回到这里,它们还可以加速创伤的愈合,另外,我把它们与你领带的灰烬混合之后,增加了它的杀伤力,可以做暗器用、防身用,随你便。”   “呃……”加百利无力地点点头,抬眸向他艰难一笑,“谢谢你,罗伊……”   “不,不必。”罗伊心痛地看着她,将火柴扔向她的脚边,然后迅速背转过身,不忍再看。   “轰”地一声烈响,罗伊面前的整面墙壁被火光映成晚霞般的绚丽颜色,如波浪起伏,又如迷雾滔天。   身后的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十字架铿锵作响,可以想象她一定正在烈火中拼命地挣扎。他掩住耳朵,不忍倾听,却又不敢走开去,怕发生什么意外。他无法想象水属性的灵体在火焰中会被摧残成怎样惨不忍睹的模样,但他一点都不好奇,一眼都不想去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祷告,将经文一遍又一遍地颂出来,希望佑她一切顺利,希望这天下终归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得我好心痛,中途停了两次,都不忍心写下去了。可能是我自己入戏太深,哈哈。 感谢每一位来看文的小天使~ ☆、第二十一回   当罗伊把祷文念诵到第七遍时,惨叫声戛然而止,他迅速转回身,十字架上已经空无一人,火焰消散无踪,血迹斑斑的金绳静静盘桓在地板上,如一条花斑蛇,满屋卷滚的烟尘和来自Kan-Gore 之焰独特的辛酸气味亦都证明了方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罗伊走到十字架旁,见那两根圣钉亦挂满了鲜血,淡淡的蓝色液体在火焰的炙烤中迅速被烘干,包裹在圣钉周身,仿佛那蓝色就是圣钉的本来面目。   “愿你已经平安到达了你想去的地方,加百利。”   加百利还是生平第一次体验从高处坠落的感觉,所以她自然不会知道,她坠落时的加速度已经远远超出了重力加速度。她的身体像是被一股巨大的磁力向下吸引,假如她稍加反抗,比如向上举起一只手,那么那只手一定会在一瞬间与她的身体脱离开去,因此她除了默默承受别无办法。   越来越高的温度如直插入肋的一双大手,蹂-躏撕扯她的肺部,维持正常呼吸的权利被剥夺,胸口的每一次起伏都无比艰难。   与此同时,浑身上下的伤患——掌心的孔洞、绳索的勒痕、龙息(Kan-Gore之焰)的灼伤,亦都在地狱之火蒸腾不绝的灼热中加速溃烂。   她已经几乎不能思考,甚至连自我意识都快要消融掉了,她处于将死未死之间,仿佛变成了宇宙间的一粒星尘,即将被一个可怖的黑洞吞噬而毫无抵抗能力。   “不……加百利,你要清醒……”   她即将坠入火湖,假如不做些什么,大概一个浪头打来,她便要连骨头都化成水了。   但是全身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她咬紧牙关,用尽全力,羽翼却只张开了一点点。   “Come on!加百利,你可以的!”她已经离那火焰湖越来越近,湖面翻滚的血沫般的气泡,与漂浮的无数森白枯骨,都可以瞧得真真切切。她惊惧而焦灼,再一次将全部力量集聚在双肩之上。   鞋尖即将触及火焰的边缘,她本能地缩着脚,紧闭双眼……   会就这样死去吗……   “路!”不知为何,这一刻她脑海中竟会浮现出路西法的身影,而她已经没有时间去探究原因,只能够被思维所牵引,念出这个名字。她的手下意识地在手腕间的绳索上抚过。   而就在她抚摸绳索的这一刻,她全身忽而一振,四肢百骸仿佛被灌注了一股强大力量,双翼豁然舒展开来,将她带离湖面,衡越而起,向前翱翔而去。   那火焰湖广袤无边,加百利并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她神志渐渐恢复清明,打开全知之眼向四周环视。湖面之上,除了残骸与火沫,她还见到了一些有几分眼熟的东西——折断的火焰剑、腐朽的权杖、断了弦的月牙琴……那都是以路西法为首的堕天使与天庭那一战所遗留的旧迹,那些曾经环绕无上荣光的圣器,在死亡之境经年累月地磨蚀,早已辉煌不再,残破晦暗形同人间那些垃圾堆里的废铜烂铁,令人唏嘘。   忽有面目狰狞的飞禽成群越过湖面,见到加百利时,便扑闪着带荆棘刺的玄黑翅膀,大张开尖利的喙,露出上下各两排密匝匝的牙齿,向她发出充满敌意的嘶叫声。   加百利速度慢下来,警觉地注视着那些飞禽,手缓缓伸向腰间,握紧一瓶圣水。   但那些怪叫的鸟并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在远处盘桓一阵便飞走了。   怪鸟的离开并不能昭示着危险的暂时避退,因为紧接着,一大队地狱守门人,也就是那些曾被放逐人间搅起祸乱的地狱清道夫,已经从天空的四面八方急涌而来。   “主子那里都乱成一锅粥了,你们倒还这样尽忠职守。”加百利在半空中停住,等待地狱清道夫向自己聚拢过来。对付这些虾兵蟹将并不需要耗损多大的灵力,她眼中绿光骤现,上帝左手之封印已施于那些鬼兵之身。   她轻蔑地一笑,满意地看着眼前鬼兵层层冻结成冰雕,各种姿态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如一块厚厚的积雨云浮在空中。   她挥挥手,那些冰坨子向两边散开,为她让出一条路。   由于从罗伊那边下到这里已经损耗了太多体力,她始终飞不高,虽然手腕间缠绕的绳索借与了她不少力量,她实际上却更像是被吊在半空,翅膀能够使上的气力很小很小。火焰的炽热依然不断地灼烧她,侵蚀她,她的伤口不停地溃烂,从头顶到脚底,几乎已找不到一块完好无损的肌肤。但是既然走到了这里,便再没有放弃的道理,她咬紧牙关,飞越重洋,在即将耗尽最后一点力气的时刻,终于跌落在泥泞的滩涂之上。   那滩涂的温度亦是不低,但比起火湖来已经好了太多太多。她的肌肤开始渗出淡蓝色的黏稠液体,但她顾不得了,她必须先喘匀了气,才能够朝前方那片幽深可怖的森林进发。   四周还算得上清净,说明那些妄图逃离的魔怪们还没有打过来,也许路西法已经截住了他们,但他的力量能够抵抗多久并不能确定。她必须得向前走了,除了为路西法忧心之外,她离身后那些鬼兵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一旦出离了那个有效范畴,封印就会解除,因此她随时都会有被追杀的危险。   “OK,该起来了……”她自语,费力地立起一根手肘,然后是另一根,两根手肘一起使力支撑起沉重如山的上半身。   “啊,真他妈要命!我到底还要走多远才能找到你啊,路……”她摇摇头,连烦躁的气力也无。下淌的血流让她的脸有些发痒,她胡乱抹了两把之后,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躯体渗出的血液把衣衫和肌肤黏在了一起,行动起来全身都紧巴巴的。她向那瘴气环绕如迷雾一般的森林走去,不自觉地将自己抱紧:“就没有一条近点的路吗?”   她一步步地踏进去,里面潮湿昏暗,触目所及是层层叠叠的枯木败叶,毫无生气,狰狞如惨死之人支棱棱的骸骨。脚下的滩涂如同流沙一般,每走一步都会下陷,她必须加快速度,以防被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污秽泥泞所吞没。最令她胆怯的还是四周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看不清前路,无法分辨前方会否突然有什么异物出现,她将罗伊给她的神圣猎-枪紧紧握在手中,它那坚不可摧的黄金十字枪头和内储的硫磺弹能够稍稍给她一点安全感。   “加百利,不要乱看,不要乱想,一直向前,快!”她不断对自己说着话,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间的绳索,心中萦绕起一丝酸软,“路,你要是在就好了……”她的脚下渐渐加速,小跑了起来。她分明能够感觉到两边有什么东西在不停地蠢蠢欲动,但都似乎忌惮着什么东西,所以不敢上前。她的身后也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像是脚步声,却又十分拖沓,不像用脚走路那样一下一下辨得分明,也许那东西的脚太多,因此听起来连上了趟儿,又或者它根本就没有脚,它用来行走的东西是一些难以想象的异状。那声音始终跟着她,逼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不敢回头,脚下一步都不敢放慢,但那东西却也并不上来攻击她。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保持着你追我赶的状态。她对于这地狱里的一切都没有一丁点的了解,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好在她也不是胆子太小,腰间缀得满满的圣水到现在还没有用过,若换作常人,大概早就吓得拍碎圣水跑回老窝去了。   她在惊惶之余,也难免好奇,她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充当了护身符的作用,让那些魑魅这么忌惮。   圣水吗?黄金猎-枪吗?还是……   她忽然灵光一闪,手指再次抚向路西法的绳索。   难道是因为绳索上面留有路西法的气味,才让它们如此臣服?   “不管是因为什么,你们……最好都给我乖乖的,让老娘留存些体力,省些子弹。”加百利暗自呢喃道。   便是这样一刻不停地奔跑,同样是借着绳索的力量,加百利又冲出了瘴气森林。   “Oh,God!”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扑通便跪倒了下去。满地的棘刺刮破了她的裤腿,扎进她的皮肉,然而她已经不在乎再多流一点血了。她急忙爬起来,让自己继续赶路,因为她看到了前方——   烟尘四起遮天蔽地,但仍隐约可见削尖的宫殿顶部,镂刻精美的倒十字浮雕,以及那上大下小的高耸的牢狱。   同时,她还听到隐约的厮杀声惨叫声,与兵戈相向的清箜声。   她将缠绕绳索的手腕放在心口,另一只手牢牢一握:“带我去!”   无形的力量再一次让她腾空而起,以极迅捷的速度将她送至最混乱的战场。   假如只是对付那些妄图出逃的魂魄,玛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然而现在的境况已经很不同,跟从蒲诺的那些叛军贼子亦都所向披靡,他们当中有相当部分的血族人,早已看不惯玛门的颐指气使与针锋相对,借机想要铲除这个心腹之患。   正在鹬蚌相争之时,一些狡猾的魂魄们借机外逃,成群结队向着地狱之门的方向奔涌,然而他们跑着跑着忽然止住了,纷纷面露惊惧地向后缩。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竟会在地狱见到一位天使模样的人,即使她伤痕累累面目难辨,但她周身涌动的清冽的风,以及她身后那一双虽沾满泥污却依然难掩圣洁纯白的羽翼,都在无声地宣告着她那高贵的身份。   “加百利……?”有明眼人认出了她,话音未落,四周皆惊。   “算你识相。”加百利缓缓降临于荆棘地面,手中金身的枪筒对着一众鬼魂。   “不,尊贵的神使,请您宽恕我们吧!”鬼魂们举起双手,跪在地上哀哀乞求,“假如您能开开恩,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可以保证,今后以天父为至上至尊,再不作恶!”   鬼魂们弯身,以头碰地,向加百利做最恭敬的拜礼。   加百利蔑然一笑:“东方有一句俗话,叫做‘临时抱佛脚’,说的不就是你们这样的人么?遇到问题了才想起来抱抱天使的大腿,事过境迁之后,什么上帝什么神,通通抛诸脑后。为什么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无论犯了多么深重的罪孽,事后只要祷告忏悔,便可洗刷一切?如果你们想得这么美好,那么对不起,我恐怕就是来给你们泼冷水的那一位了。”说罢,她弹了个响指。   鬼魂们眼中的希望一点点熄灭,终于变成惊恐的绝望,那眼神最终定格,永远地望向他们那可望而不可即的地狱之门。加百利一眼都不愿多看他们,从旁边绕开了去。   彼时,路西法还在与蒲诺纠缠,并非因蒲诺的灵力已经强大到能与路西法势均力敌,而是他手下那些黑衣的忠兵群起围攻,时间一久,路西法便有些应对不暇。   “蒲诺,你给我听着,你打破天地立约,在人间犯下罪孽,是一定要接受审判的!不要再抵抗了!”   路西法手杖所及之处,绽开朵朵绚丽的血莲,忠兵们应声倒地。蒲诺长剑屡次刺向路西法的胸腹,都被挡开。路西法震怒,眸光扑闪,蒲诺瞬间被抛向空中,又重重地摔在地上,鲜血从口中急涌而出。   “不——!”   一声女子的尖叫,唤得路西法急忙回头。   丝荔诺莎跪倒在蒲诺的身旁,抱起蒲诺泪如雨下:“我的儿!”   “丝荔诺莎,你来这里干什么,知不知道这很危险!”路西法走上前来,面容沉毅,“赶快回宫去!”   “我不要!”丝荔诺莎猛然抬起脸来,泪痕铺了满脸,顺着下巴滴进土地。   “路西法,你答应过我,会永远保护他,你竟然食言了!”她那双与蒲诺如出一辙的红瞳如火轮一般,迸出灼人星芒。   “没错……”路西法有一瞬间的愧疚,但很快便恢复如常,“是蒲诺自己作孽,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路西法,蒲诺是地狱的人,是你的儿子,是身份尊贵的亲王!他要做什么,自有他的自由,那天庭的人凭什么来管?”   “你不明白。加百利,她的职责是铲除人间一切污秽,而蒲诺的所作所为正是将自己置于‘人间污秽’这个范畴之内了。”   丝荔诺莎用力摇头,她失望至极,反而冷笑出声:“‘人间污秽’?路西法,你竟然这样形容自己的儿子?其实你从来没有看得起他,对吗?你之所以救我,救他,救那些可怜人,无非就是为了得到人们的拥戴,以此来扩张自己的权势,以便同天庭抗衡!你这种自私的家伙,根本没有资格做这里的王——”   路西法眼前忽然青光一闪,血族女子丝荔诺莎以迅捷如电的速度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向路西法的小腹刺去……   “当——”   湛白的光晕朦朦胧胧的一团,却刚硬似铁,撞上短刀的一瞬便将其削成两段,坠落在丝荔诺莎的脚边。   丝荔诺莎大惊失色,慌忙缩回了手,抬头望去。   路西法也向那人望过去,然后,他惊住了。修长身姿,白色羽翼,熟悉的白衬衫与条纹西装……   难道是她?   待向她的脸上看去时,五官却几乎难以辨认,那人满身满脸的血污,体无完肤,但他在一瞬间便知道,那是她!   那永远挺得笔直的腰骨,冷定的姿态,举世无双的清冽气息,除了她,再找不出第二人。   只是……   他上前两步,心尖猛然收紧。   她怎么竟成了这个狼狈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睡醒继续码。 感谢每一位来看文的小天使。 ☆、第二十二回 作者有话要说:  预警:本章可能有点逻辑废,一旦产生不适感请立即点右上角叉叉。不过如果喜欢还是可以收藏一下的,嘻。 感谢每一位看文的小天使哦!   蒲诺手下的血族叛军本就与玛门的骑士团人数相差悬殊,然而又要保护蒲诺、包抄路西法,已经明显捉襟见肘,而此时路西法手下的大军忽然压境而来,铁蹄碾过,血族几乎所剩无几,纷纷弃甲投降。   玛门以锁链勒住一名血族人的脖子,那血族人呼吸困难,失去抵抗能力,跪倒在地。   玛门圆睁起狠厉的双眼,手中锁链渐渐收紧:“提雅……果然是以撒派你们来对付我的吧?”   “呜……”那血族人口中囫囵,只得双手合十,颤抖着向玛门求饶。   “想活命吗?可惜……”玛门冷笑,一剑洞穿提雅的心脏,“血族这些低能者,早该灭亡了……”   “……那是……天庭的人吗?”混乱之中,有人惊叫道。玛门闻声望去,果然见到一位天使模样的人落在路西法的面前。   “是来审判蒲诺的吧?”玛门狡笑,将手中软踏踏的尸身丢弃在地,朝路西法的方向飞身一跃,却不想,加百利已在周围立起一面屏障,将那些妄图侵犯路西法的兵将远远地隔离在外。玛门一头撞在屏障之上,不但摔了个头晕目眩,脑门子上还被冻裂了一大块皮。   “该死的!”玛门吃痛地掩住前额,怒骂道,“我可不是来伤害父亲的!”   就在玛门撞上屏障的瞬间,加百利脸色愈发苍白如霜,身体更是趔趄了一下,忙在那无形的屏障上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倒。   路西法全瞧在眼里,微微耸了耸眉心,转身向玛门呵斥道:“你去给我守好大门,其他的事不用你操心!”   玛门只得灰着脸领命去了。   只圈起四人的屏障之内,加百利看着外面的叛乱已差不多被压息,便转回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地上的丝荔诺莎,用喑沉沙哑的声音冷然道:“看起来,蒲诺的手下已经败了,而蒲诺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头,我实在不忍再以暴力施加于他那残破的躯体。但是,无论你怎样努力,对他的审判已经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撒旦的王妃,我劝你,还是顺从地交出他来,以便让他少受些苦!”   蒲诺紧紧攥住丝荔诺莎淡粉色的裙裾,求助乞怜地望着他的母亲。丝荔诺莎心痛地吻他的额头,以身体掩护住他,匍匐在地,向路西法哀哀地乞求:“我的王!刚才是我一时错了意,我不该对您刀剑相向!我求您,请您向这位神使求求情吧!假如您能开一开金口,我,罪恶灵魂的丝荔诺莎,愿以死谢罪!”   “丝荔诺莎,你何必如此!蒲诺是罪人,他的命数已定,不要再抵抗了。”路西法走到丝荔诺莎的面前,向她伸出手去,“我现在就送你回宫,蒲诺交由神使带走。”   “不!蒲诺……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丝荔诺莎慌忙地向后缩着,将蒲诺紧紧抱在怀中,她抬起被泪水洗得晶亮如钻的美丽眼睛,绝望地摇头呼号,“路西法,路西法,我再也不相信你了!”她拖住蒲诺虚弱至极的身体,连滚带爬地向宫门的方向逃开,“蒲诺,妈妈带你走,我们走……”但她立即被那道无形的屏障所困,冰冻刺伤她莹洁的肌肤,她尖利而惊恐地痛呼着,发疯一般地一手去捶打那坚不可摧的围墙。   加百利的头阵阵发昏,但仍然强打起精神来,眸光一闪,屏障立即耸起一根根尖锐的冰凌,丝荔诺莎的肌肤被扎出一个个孔洞,殷红的鲜血汩汩流下,渗进她的裙摆,滴落在蒲诺的脸上,与蒲诺嘴角的血液混合在一起,难分难解。   “加贝,你不要伤害她!”路西法急忙将丝荔诺莎带离屏障边沿,手心幻出绷带为她包扎。而丝荔诺莎则挣着路西法的手,依旧去保护蒲诺,一刻不肯放松。   加百利静静立在一旁,看着二人纠缠,看着路西法满眼的焦急关切之色,心一点点凉了下去。她唇瓣因抿紧而愈发血色全无,脸色比暗夜还要阴沉,碧绿的双眼如两汪冰凝的湖泊,叫人只望一眼便觉得全身冻至冰点。她双手托起神圣猎-枪,十字枪口对准丝荔诺莎的心口:“放开蒲诺!”   丝荔诺莎身子一滞,怔怔地望向加百利,粉润双唇缓缓挑起一丝微笑:“你以为我怕死吗?”   “我对你一点都不关心,反正你怕不怕死,蒲诺都一样逃脱不了他的命运,他死定了!而从这一刻开始,谁妄图改变他的命运,从中阻拦,亦不会有好下场!”加百利冷冷一笑,“咔嚓”便拉开了猎-枪的保险,手指毫不犹豫地扣向扳机。   ……   一声枪响的同时,一个人影猛扑过去,挡在了丝荔诺莎的身前。   四下里一片寂静,寂静到连呼吸声都可以听得格外真切。   加百利的神圣猎-枪安然地躺在臂弯里,静静闪耀着金色光华。   路西法的脸色竟是出奇的平静,不过,如果细细去瞧他的眼睛,便会隐隐发觉他看向加百利的眼中似乎正奔涌着湍急的水流。他仿佛有什么话语在口中呼之欲出,然而又介于这样的情境而不得不吞声哑然。   挡在丝荔诺莎身前的人,却是蒲诺,他被路西法打伤之后已经格外虚弱,然而在母亲即将被处死的危急之下,他的本能被激发出来,他用尽他的全力起身,抱住了丝荔诺莎,以自己的背部来做母亲的盾牌。   那一声枪响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巨大的爆破力,背部也久久没有传来削筋断骨的痛,蒲诺紧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他摸了摸自己的肚腹,又反手摸了摸背脊,竟是依然完好无损,并没有被硫磺弹穿透。   “我的孩子!”丝荔诺莎这时也缓过劲来了,她慌忙捧住蒲诺的脸颊,声泪俱下,“你怎么这样傻?如果她真的一枪打中了你,我可怎么办?!”   蒲诺反而笑了,那一笑牵动了内伤,他急促地咳嗽起来,咳得满眼水花。他想要说话,然而他发不出声音,只能以气声送至丝荔诺莎的耳边:“我心甘情愿的,妈妈。如果因为我,而让您无辜地死去,我不会安心的。”   “你就是我的命,蒲诺,只要你好好的,妈妈纵使灰飞烟灭,亦死而无憾……”   “不,我要您好好活下去,”蒲诺微笑,温暖地看着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爱的人,牵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深深一吻,“请您一定做到。”   蒲诺说完这些,便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了起来,指指自己,又指指她:“加百利,我跟你走。”   “蒲诺!”丝荔诺莎在一秒的怔然之后,扑上来抱住了蒲诺的小腿,悲痛到不能自制,“不要……”   加百利眼中滑过一丝不忍,然而她必须要走了,地狱里持续的高温已经令她越来越虚弱,她的灵力也受到影响,施展起来不似平日那么得心应手。她向路西法递过一个眼色,路西法会意,弯身拉开了丝荔诺莎。   加百利幻出镣铐,欲加于蒲诺的手脚之上,蒲诺边咳边努力发着气声道:“尊敬的神使,我可以提一个小请求吗,我不想戴这个……我想在离开地狱之前,给他们留下个有点尊严的印象。”   加百利看了他一眼,依旧利落地锁住他,一副铁面无私的神情:“请求无效。”   “你这个冷血的XX!”丝荔诺莎发狠叫骂道。   加百利本来已经对丝荔诺莎很是看不顺眼,现在又被她人身攻击,登时便一阵热血冲顶,眼前发黑,她拼命压制自己才忍住没有上去赏丝荔诺莎两个巴掌。这个鬼地方,她一刻也不能够再留下去!她挥手在蒲诺颈子间拴住一条锁链,然后像牵驴子一样牵起那条锁链,一掌击碎了屏障。   “加贝……”路西法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仿佛带着沉重的忧虑,“我送你。”   “不必了!”加百利的语气森寒无比,如冰冻三尺,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好照顾你的母狗吧!”   被蒲诺挑起的血族叛乱终归覆灭,有路西法在,地狱的秩序应该会很快达成一个新的平衡。加百利独自押送着蒲诺,走过荆棘遍布的大地,再一次来到瘴气森林的跟前。   她的脚下已经虚浮缥缈,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恨不得立即拍碎圣水回到人间,然而这一招对于蒲诺却完全不适用,她可不能把辛辛苦苦逮来的猎物就这么放归山林。   她有些后悔自己一时的嘴硬,以现在的状况,她的确很需要路西法送她一程。可是她一想到路西法,就会立即联想到那个丝荔诺莎,酸涩和恼怒就会一股脑地涌进心里,然后她就会告诫自己,与其依靠那个臭男人,还不如靠自己。没有办法,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加百利,我替我的母亲向你道歉。”蒲诺在她耳边道,“她只是一时悲痛,所以口不择言。”   “你不必道歉。你说再多好话我也不会原谅她的。”加百利一想起来就气得不行,连手都有些发抖,“竟敢骂我是XX!她才是XX呢!”   蒲诺沉默了一阵,继续开口,像是在说给加百利听,但其实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说了很多,很耗力气,说一句就要歇一歇:“你不了解她。其实我的母亲是一个很好的女人,很好很好的。而且,她也是个命苦的女人。我是她唯一的亲人,现在,我走了,她……”他的声音开始发抖,似是在吞声哭泣,“她终于变得……孤苦无依……”   “不会的,至少他还有你父亲。”加百利满心酸楚,不知是否被蒲诺的情绪感染,竟忽然也有想要落泪的冲动,她用力咬牙,克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显得释然,超然,云淡风轻。 ☆、第二十三回   “我父亲?”蒲诺摇摇头,继续用气声说道,“他们没有感情,父亲给母亲这个王妃的名号,只是为了保护我们……呵,”他忽然低头一笑,“我又是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加百利却是一怔,脚底仿佛突然失了力,再也不能往前走一步。她转身,一把揪住蒲诺的衣襟,认真而急切地逼视他:“你说什么?他们没有感情?”   蒲诺迷惑地看着加百利,方张口欲说些什么,耳根忽而一动。加百利这时也意识到了什么,然而,二人还未来得及向有声音传来的方位看过去时,骤然轰地一声巨响阻断了一切。   加百利整个人跌了出去,向前翻滚了几圈之后,终止于污秽的泥泞之中,她匍匐在地,全身动弹不得,两侧肋骨仿佛被生生折断,一口鲜血喷涌出来,意识渐渐抽离身体,散入空气。   在彻底晕厥之前,她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身影,容貌瞧不真切,那人轻易地制-服了原本已经受伤的蒲诺,然后高举起手臂,将一个什么东西狠狠刺入了蒲诺的心脏,蒲诺挣扎两下,没了动静。之后,那个人站起,转身,朝她一步步走过来……   潘地曼尼南,路西法的寝宫。   柔若云团的床榻之上,洁净的素色丝绒锦被下,加百利静静昏睡。   路西法坐在床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一颗心悬着吊着,如那钟表的摆锤一般,不得安宁。   “加贝,千万别有事……”   他柔声呢喃,手中拿着从冰湖采来的冰块,小心翼翼地敷在她脸颊、颈项的破溃之处。   金碧辉煌的大门传来一阵有节律的敲门声,接着,宫人在外恭敬道:“王,小的们又采冰来了。”   “进!”路西法沉声吩咐着,头却一下也不抬,目光只是留恋凝结在加百利的身上。   宫殿距离火湖已经很远,温度达不到那种令人难忍的炽热程度,但依然是暖烘烘的。加百利的伤痕迟迟不见愈合,路西法焦灼之下,便命人去冰湖采冰,堆进他的寝宫来,意欲将这个偌大的空间变成一座冰窖。   宫殿四角已经堆满了冰块,有相当一部分遇热化成了水,路西法便叫宫人们不断地采,不断地送,如此已经无数个来回。虽然苦了下人,但成效倒是颇为显著,这个房间渐渐由温暖变得凉爽,由凉爽又变得寒凉,直到加百利的伤口停止了溃烂,路西法才让宫人停止采冰,并赐了那些人一大笔资财作为犒赏。   他挥退了所有下人,将宫门关严,不叫任何人前来打扰,空阔的大殿里安静得仿佛能够听到空气流动的声响。他不停地用冰块敷她的伤口,但这实在是一件大工程。他用那双已经冷却到开裂渗血的手,轻轻抚过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仔细地查看她的伤势。除了没完没了连接成片的灼伤,手掌心竟然还有两个血洞,挽起裤腿,还有那些深深浅浅的荆棘刺伤。他不知道究竟要用掉多少冰块才能够让她好一些,只能够这样一遍一遍地重复做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那颗疼痛的心脏得到一点点安慰和舒缓。   “啊……”他做着做着,不得不将手中的冰块放下,他蹙着眉峰,对着疼痛难忍的手指轻轻哈气,然后两手相互揉一揉,搓一搓,疼痛稍稍缓解之后,才能再次拿起冰块。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的伤没好,他也要弄伤自己了。就没有什么可以一劳永逸的做法吗?   他站起身来,裹紧身上的棉袍,抱着臂在寝宫里缓缓踱步,走到浴室门前时,他的脚步停住了。   浴缸……   他的眼睛微微弯起。   这个办法似乎不错!   他立即褪下棉衣袍,哆哆嗦嗦地打着寒颤,将大量的冰水注入浴缸,终于住满之后,他伸出手去,试了试水温。   唔~~~,他立即又打了几个寒颤。不错,她大概会很喜欢。   准备好冰水之后,他回到床边,弯下身子,准备抱起床上睡相颇好的加百利。   ……等等!他好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她,不觉好笑。   难道就这么……西装革履地丢进冰水里吗?   还有,出来之后换什么?他这里可不趁女式服装啊。   一瞬间,他苦恼得想挠头,不过考虑到两只手都腾不出来,也只得先把苦恼暂时放一放。   不过,他当然不傻,以上那两个问题,他其实早在心中有了答案。   只是……这也实在是太……   他眼睛扫过她敞着一颗纽扣的衣领,老脸顿时烧得发红,身上却还冷得冒寒气……唔,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体验啊。   其实,真正尴尬的地方在于,他明明就很渴望,可那该死的理性却不断地在耳边敲敲打打,告诫他,一位真正的绅士是不能够对女士做出那样无礼的事的。   那又能怎么办呢?去叫侍女来吗?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若非他亲自照顾,他总是不能放心。毕竟,除了他,在这个地下宫殿里,谁还能像面对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如此精诚地呵护这个负伤的天使呢?   况且,万一再次有人趁机加害她呢?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紧,主意也已经落定,他必须亲自照料她。   他俯下身来,将一缕从肩头滑落的长发别到耳后。手指一点点,一点点地伸向她,可是当指尖距离纽扣只有不到一公分时,他却再也不能前进了。这个姿态,呃,实在很像在趁人之危啊!   更要命的是,明明什么都还没做,竟然先没出息地起了生理反应!   他的脸再次涨得通红,不得不从床边站起来,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脚步停住,他看向依然不省人事的她。   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有些发炎,大概是受到了瘴气的侵染。那个森林秽物遍布,污毒昭彰,他甚至难以想象她一个人是如何走过来的。   真是个令人心疼的家伙!   他走过来,再次坐回她的身旁。不可以再耽搁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做出重大决定一般,终于一颗颗解开了她西服外套的纽扣。   褪掉外套之后,便是那血迹斑斑的白衬衫,他继续涨红着脸,去解她胸前的纽扣。手指大概因为冻得太僵,有些不听使唤,指尖深一下浅一下地滑过她的胸口,即使那肌肤溃烂不整,那触感并不光洁滑腻,对于他,一个深爱她的痴汉来说,依然是一种难以抵抗的诱惑。   然而,当掀开她的衬衫之后,双肋之下的两大块触目惊心的淤血将他一下惊回了现实。他眉间峰峦叠起,心尖的锥痛顿时四散蔓延直至骨髓。与此同时,他震怒不已,手指紧紧握成拳,用力到骨节都泛起了苍白之色。   那个妄图加害于她的幕后主使,一旦被他找到,他必碎尸万段!   他为她宽衣之后,便抱起她来,走进浴室。   浴缸里的冰块已经化得差不多,他将她整个身体浸入水中,只留下头部和颈部在水面之上。干涸于躯体之上的血液经过水的软化,丝丝缕缕地与水交融,水便不再那样清澈澄明。   他就蹲在她的身旁,以手掬起细流,冲洗她脸部和颈部的伤口,一遍,又一遍,不知疲惫地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做着这样的差事,他已经完全忘了时间,以及那些需要他处理的繁杂事项。直到窗外响起钟鸣时,他才知道已经是深夜了。他晚饭没吃,管家催了三次之后,他便不耐烦地下了命令,若他不叫人进来,谁也不准再来叨扰。   他的努力很有成效,到了后半夜,她的伤口就已经愈合了大半,而她的脸色也比先前好得多了,肌肤开始恢复从前的莹洁水凝,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便是这样,她睡,他醒,她伤,他守,宽阔的宫殿里只有他二人,仿佛这个世上亦只有他二人,时间与他们无关,生死与他们无关,风花与他们无关,月露与他们无关。他只有她,而她亦只有他,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再稀罕。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的。   陌生的环境,貌似还是个浴室,而自己周身被柔软的水包裹着,清凉舒适……   这什么情况?她猛然坐了起来,平静的水面被搅乱,“哗啦哗啦”地从浴缸里漾出来,流了一地。   Oh God!她的衣服呢?她低头看着水中赤条条的自己,一阵心慌气短。   “加贝!”   她吓得一个激灵,啥,这浴室里竟还有个人呢?!   她抬头看去,那人一头黑发绑在身后,穿一身质地精良的玄色长袍,身段颀长修美,气度不凡……可是,这外头紧巴巴的粉色围裙和蕾丝袖套是什么鬼?   “路?”她目瞪口呆,连自己还赤-裸裸地横在他眼前都忘记了,“你怎么这副德性?”   “噢,呃……你衣服脏了,又没有可以换的,所以我就帮你洗一洗,待会儿拿着出去逛一圈,就干了。”他站在洗手池那边没有动,继续揉搓清洗着手里的衣料,“我怕弄脏衣服,就临时借了一套侍女的围裙和袖套来穿。有点小,是不是?”他耸肩一笑,那绝美的容颜如圣光照耀日月乾坤。   帮她洗衣服这么贤惠?她向他看过去,盆子里的确放着拧干的衬衫、外套、裤子,而他的双手满是泡沫,正在揉搓另一件布料,唔,还真像那么回事。   哎……等等!   她又确认了一回,衬衫、外套、裤子,都在旁边放着,那他手里正在洗的那件……   她的脸颊腾地烧了起来,双手捧脸,作-爱德华·蒙克的名画《呐喊》状:“Stop!放下我的内裤!”   他手中还在惯性地揉搓,一脸迷惑,湛蓝的眼睛怔怔地看向她。   “我数一二三,赶快放下!否则,我就……”她掌心聚拢起一团月晕,寒光瑟瑟,朝他威胁。   “OK,OK!不要激动!我放下就是了。”他举高双手,作投降状。   她稍稍冷静了一点,低头准备捂脸,却又一眼瞧见了自己白花花的身子,不禁失声尖叫,“啊!”   让他大饱眼福那么长时间,她可真是对他毫无保留了!   “怎么了,加贝?”他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毕竟她才好一点,随时有可能有新情况发生。   “别,别过来!”她连忙把自己从头到脚没入水中,“路西法,你这个大坏蛋!你……你你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他这才明白她尖叫的原因,方要实话实说,忽然心思一转,狡黠笑道,“我?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做了……你能想到的,一切。”   他故意把“一切”咬得极重,一边用冰冷刺骨的水清洗手上的泡沫,一边悄悄地瞄着她。   浴缸里又是“哗啦”一声,她只冒出个脑袋来,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   “路西法,你果然是个大恶魔!”   “你现在才知道吗,小天使?”他挑唇笑得极美,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你你你又要做什么?快停下,不要过来……”她已经缩得不能再缩。   “我要做什么?”他俯下身来,从水中抱起她,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当然是带你去床上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两只终于撒糖了,大家快来吃呀。 谢谢每一位看文的小天使~下午继续码,下章继续甜。 ☆、第二十四回   路西法像捞鱼一样把加百利从水里捞出来之后,并没有如他所说,直接抱上床,而是让她在地上乖乖站好,然后用大浴巾把她裹成了一个木乃伊。   “这是我平时用的,假如你不嫌弃的话。”   绵软舒润的料子蹭着刚刚恢复如常的肌肤,加百利一听说浴巾是他的,当下就红了脸,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刻跟她牢牢紧贴的并不是浴巾,而是他的这里这里那里那里……   他带她来到妆镜前坐下,牵起吹风机为她吹发。他的修长手指没入她的发丝中,贴着头皮缓缓地掠过,一下,又一下,这个过程中又稍稍加一点力道,按压着她的经络,她觉得舒适,便缓缓闭上了眼睛。却在这时,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思绪——   他照料她为什么可以这样细心妥帖,样样都合她的意?他的手法为什么可以这样娴熟,让她沉醉不已?他经常这样照料别人吗?那个丝荔诺莎?   她睁开眼睛,看到镜中的自己。   裹在身上的浴巾,那个丝荔诺莎也用过吗?她刚刚躺过的浴缸,那个丝荔诺莎也躺过吗?甚至,还有可能是与他一起……是吗?   她沉湎于这样的想象中,透不过气,呼吸不自觉地粗重急促起来。   他感觉到她的异样,关掉了嗡嗡作响的吹风机,温柔地将她垂在左边脸颊旁的一缕金发别在她的耳后,俯下身来捧住她的脸:“加贝,不舒服吗?”   “是啊,有一点。”她盯着膝盖,怔怔地答道。   “哪里?”他心头一跳,蹙起眉峰。   她抬起眼睛,定定地望进他的眼中:“心里。”   他讶异地凝她。她眉弯浅浅,明眸流岚,高高的细鼻梁精美雅致。她的美丽令他沉醉不已,可他那么钟爱的她,却那么不快乐。   “我似乎感觉到,你有问题要问我。”他在她面前的妆台上坐下来,认真地看着她。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睫毛轻轻地颤抖,如同蝴蝶在花间振着双翼:“相比起在这里陪我,你好像更应该去看看你那个情绪不稳的王妃。”   他听罢,忽而笑了一下:“原来你是在在乎这个。”   “你为什么笑?”她眉尖短促地耸了一下,似是不满,又似是担忧,她用力地望进他蓝似深空的眸子,却看不穿他的心思,她感到无力而迷茫。“你觉得我在乎这个很好笑吗,路西法?”   “不,我没有!”他急忙辩解道,“我笑是因为,你这样在乎我的情感归属,让我觉得,我是被你需要的,这种感觉好极了。你知道吗,加贝,再没有比发现自己一直爱着的人也在乎自己这种事更加令人喜悦了。”   她怔怔地听着,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她似乎还没听懂,因而一脸迷茫,但又仿佛已经听懂了,因而一脸惊讶,但她更加渴望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一个听故事的小女孩在期待一个瑰丽的童话结局一般,等待着他的下文。   “加贝,我其实有点后悔,不,不是有点,是非常后悔。”   他觉得屋内有些暗,便起身将各个角落的灯盏都拧得更加明亮。他的面容似映雪一般纯白,精雕细刻的轮廓深邃而高贵,眉梢眼角却又挂着亲近与温柔。   “当年,我瞒着你起义,这件事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其实,我当时不叫你参与,是因为担心自己终会失败,那样将会拖累到你。如今看来,我的决定似乎是正确的,又似乎是错误的。我真的失败了,而你没有受到任何牵连,你依然圣洁美丽,是高贵的神使,看守人间天界,祛害除祸,受到芸芸众生的敬仰与膜拜。这样看来,似乎极好。然而我在这深渊万丈,百无聊赖,活得越久越觉得寂寞难耐。你一定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我每一天都无法让自己空闲下来,一旦闲下来,我就会想你,无可救药地想你……我控制不了我的大脑,他自己不停地运转,他像一个档案整理员,将你不同的神情、各色的影,一遍又一遍地翻阅,归类,你的笑容有几种,愤怒有几种,你左脸的三十度角什么样子,右脸的四十五度角又是什么样子……我几乎快要发疯!我渴望见到你,渴望每时每刻你都在我的身旁,有时候,我甚至痴傻到闭上双眼,默念着‘吾令汝现身光明’,妄想着一睁开眼,你就会像从前那样笑眯眯地立在我的面前……呵呵,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我所处的地方可是地狱啊!‘光明’?在哪里?你又怎么可能会来呢?”   他说得淡然,甚至在微笑,可是说到最尾,她分明看到他眼中有晶亮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她心里酸得发胀,那酸楚楚的东西在她心脏的瓣膜里乱拱,她不得不用手按在胸口,才能令自己感觉好些。他在说着他自己的故事,可这如同咒怨一般的故事又何尝不是原封不动地施加在她的身上?从天上,到人间,成百上千年就这么呼啸而过,听起来仿佛沧海桑田,可是只有亲身在那时光列车上一路过来的人,才能体会到枯寂落寞与暗自神伤究竟是什么滋味。   ——谁能想象呢,她永远在自西向东,而他永远在自东往西,她端着咖啡,而他捏着报纸,她的身旁永远满员,没有任何一个空位能留给他,而他的身边永远空着,他等啊等啊,没有一个人走过来,自然,也没有她。   “路……”她闭上眼睛,将头埋进他的腰间,“你知道吗,得知你一个人过得这样寂寞,我竟然有点欣慰。”她抬起头来,带一丝苦笑地看着他,“假如你在没有我的地方逍遥自在,我一定会嫉妒到死。我是不是很小心眼?”   “小心眼吗?”他摇摇头,宠爱地看着她,“没有,事实上,我也一样。”他牵起她的双手,紧紧握在掌心,“加贝,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你和那个尼尔森·布莱克,到底什么关系?”   “跟他?朋友啊!”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他听到那个词语,眉头展了展,却依然不放心地追问:“真的?只是朋友吗?”   “当然,不然还会是什么?情侣吗?”她反问他。   “这个就是我最担心的!我经常看到你们在一起,为此还喝了不少干醋……你知道的,你们总是一起待在教堂里,而我又不能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谈笑风生,你把那些本该属于我的笑容那么慷慨地奉献给他,我好嫉妒。”   “啊,你,竟然跟踪我!”她佯装生气地捶他。   他却慢条斯理地笑着,将她的拳拢进手心:“才不是跟踪你,我只是偷窥你。”   “都一样没品!”她别过脸哼了一声。   “好吧好吧,现在知道你们没什么,我就放心了,你若不喜欢,我就不去找你便是了。”他有点委屈。   她听他这样说,转过脸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敢不找我!你不来找我,又是想去找谁?差点忘了,你跟那个丝荔诺莎的事,我还没弄清呢!”她伸出手指戳他的肩膀,“给我从实招来!”   他急忙摇头摆手,撇清自己:“我们啥啥都没有!蒲诺也不是她的儿子!不不不,我是说,蒲诺是她的儿子,但不是我和她的儿子!我们……我只是为了保护他们母子,才立丝荔诺莎为妃的!”接着,他又把丝荔诺莎和蒲诺的事情与她讲了一遍。   “是吗?”她眯起眼睛审视他,“这里面没诈?”   “绝对没有!”他指天立誓,“如果我骗你,就惩罚我……这辈子都得不到你!啊!我怎么会发这么毒的誓……”他作扶额状。   “可是你救助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只立她为妃啊?你一定看上她的美貌了!”   “真的没有!在这个世上,比起你来,已经再没有女人可以被称为美貌了!”他捉住她的手放在心口,“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相信我!”   她久久地与他对视,他的目光灼灼地耀着她,如跃动不止的烛花,发出的光与热暖化她的心,让她不得不去相信他的爱与诚。他说到这个份儿上,她已经没有理由再去猜疑他了,况且,她也对他的感情有所感应,那天的雪中之吻,他为了不弄伤她,不惜弄伤自己,倘换作旁的人,未必能有这般热血为她做这样的牺牲。   她心里温吞吞的一阵柔软,抿唇微笑,对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他疑惑,扬起眉毛,朝她俯身。   她捧住他的双颊,仰起头来,轻吻住他的唇瓣。   他惊住,心里一个接一个地炸着烟花。她的柔软芬芳引诱着他,他终于无法自持,双臂将她紧紧锢在胸口,紧到几乎令她透不过气来,他绵密的吻如疾风卷地,用力地吮着、啮着,她唇上如被虫蛰一般微微地疼痛,手上胡乱地抓紧了他腰间的衣料,而他狂乱的心跳如擂鼓一般振在她的耳边,比雷霆更加激烈。   他附到她的耳边,灼热的呼吸逗引着她,令她禁不住一阵战栗,手指愈发掐紧了他。他粗喘着对她耳语:“加贝,我们既然那么相爱,不要再蹉跎了!我们在一起吧,就从这一刻,这一秒,正式开始。”   随时可能被截断的呼吸令她无法正常地回答他,她只能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柔软的金发蹭着他的脸颊,蹭得他心里一片温柔。   “加贝,抱住我的脖子。”他温声道。   她乖乖地照做。   他将她抱起,走到床边,将她缓缓放下,她陷进柔软的床褥中,睁大眼睛看着他。   “路,你要……?”她迟疑地问他。   他嘴角弯了弯:“假如我想,你会同意吗?”   “……”她咬唇,犹豫了一会儿,“会有点怕,但是,我不会拒绝的,因为那是你啊。”   听罢,他灿烂地笑开来。她这样傻,又这样乖,让他心中一片湿漉漉的酸软。他在她额上轻吻:“你还带着伤,不能做太激烈的活动。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他解开她身上的浴巾,手指在她光洁的肌肤上轻轻划过,然后俯身在她心口稍稍用力地咬了一下。   “我盖了章,加贝,你是我的了,以后谁要跟我这个大魔王抢你的话,我可不依,记住了吗?”   她笑了,点点头。   “那么,好梦。”他为她盖起被子,撑起手臂起身。   她却拉住他:“不一起吗?”   他环顾四周,做了个缩脖子的动作:“太冷。不过……如果你真心邀请我的话,也不是不能忍。”   “我当然是真心的,可是,你会生病的。”   “无妨,我可以多盖几层,而且,还有你可以抱着我呢。那就这么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写睡着了……这章算是甜吗?还好吧? 感谢小天使们来支持~ ☆、第二十五回   对于加百利和路西法他们这种人来说,睡眠并不是生命的必需品,但在一些特殊的情况之下,比如负伤之后,睡眠却又变成了一剂灵丹妙药,能够加速灵体的复原,使精神回到最饱满的状态。   加百利再次醒来的那一刻,顿时觉得整个人比之前轻松爽利得多了,她转过头去想要看看一旁的路西法,却发现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她有一点点惆怅。睡前,她窝在他的胸口,几乎一闭眼睛就沉入了睡眠,也没有来得及瞧一瞧他睡着的样子。下一次,她再这样与他亲密无间地躺在一起,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床头的柜子上,摆放着他为她整整齐齐叠好的衣衫,上面还留有一张对折的小卡片。她拿起来,那卡片上写着只有她能够看到的文字:   “加贝,你睡得那样熟,我不舍得叫醒你。我现在要去处理一些事,如果你醒了,按一按床头的铃,我过一会儿就会出现哦。你的,路。”   她嘴角弯成新月,翻了个身,趴在他躺过的位置上,把头埋进床褥锦被里,深深地呼吸他残余的气息。这个时候,他却刚好开门要进来,把她痴痴傻傻的举动瞧了个满眼。   他忍不住微笑起来,先前处理公务时滚起那股怒火立时烟消云散。   “加贝。”他唤她一声。   “唔?”她一下子抬起头来,向门边转过头,“路!我还没按铃呀,难道用意念召唤你也管用?”   他在床沿上坐下,哈哈地笑起来:“也许吧……你下次可以试试看。”   她裹着被子,像一只大蚕蛹一样,在床上蹭啊蹭啊,蹭到他身边,把头枕上他的大腿:“路,蒲诺呢?”   他眸光黯了一下,笑容敛去:“被人刺穿心脏,血液放干,死了。”   她失望地闭了闭眼,“原来我看到的景象不是幻觉。”   他才舒展了一点的眉峰又蹙了起来,他低下头看着她,冰冷的手指缓缓抚过她的额头、眉骨、鼻梁,她十分享受地闭上眼睛。   “凶手抓到了吗?”她问。   他点点头:“赛索伦,巫族,是蒲诺同父异母的弟弟,刺杀蒲诺之后,还欲加害于你,我及时阻止了他。”   “原来你一直悄悄跟着我们?”她睁开眼睛看向他,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是啊,你当时虚弱成那个样子,你虽然嘴上不说,我又怎会看不出来?我回宫安顿好丝荔诺莎,就去追赶你们,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假如我当时执意跟你们同行,你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了。”他说到这里,又掀开她身上的被子,去查看她的双肋,依然血瘀未退,不过也已经淡了不少。   “不要自责了,路,如果我不受伤晕厥,直接走掉,我们哪有那么充裕的时间谈心?我可能到现在还在生你的气,我们不知还要彼此误会多久。所以,那个什么赛索伦,倒是阴差阳错地撮合了我们俩呢,你说对吗?”她仰着脸看他,头顶拱着他的大腿根部,透过他身上柔软的衣袍,似乎能够感觉到他小腹上健硕坚硬的肌肉。   “你倒是能想得开。”他笑了,捏捏她的鼻子。   “不过还是有点沮丧。我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吃了那么多苦头,才下到这深渊火海,到头来竟然被一个巫族给暗算了。”她幽幽地一叹,“之前做过的所有努力,都白费心机了。”   “是啊,更令人恼火的是,什么都还没审出来,那个赛索伦竟然死在牢里了。我刚才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气得头昏!”   “什么?他也死了?”她这回躺不住了,在他面前坐起身来,“怎么死的?”   “毒发身亡。他在追击你们之前已经服了慢性□□,有备而来。”   “……”她睁大眼睛,与他对视半晌,随后垂下眼睑,用手掌把脸颊边的碎发向头顶一撩,再次抬起头来,“路,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吗?”   他眼中波澜不惊,缓缓道来:“他不是自尽,而是有人要灭口。”   她点头,手指揪着碎发:“蒲诺和赛索伦的生父已经死了上百年,赛索伦实在没必要等到现在才动手……赛索伦可能只是受雇,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则是利用赛索伦与蒲诺之间的矛盾来掩人耳目。”   他捏着下巴,沉思不语。   “可是,那个人有什么目的呢?他杀掉蒲诺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她烦恼地挠着额头,这可就不是靠想象力可以搞定的事了。   “加贝,先不要想了,”他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膀,“我会把这件事查清楚的。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回到人间,毕竟你是私自跑下来,这是触犯律法的,一旦被天庭的人发现就不好办了。而且,你离开这个地方,会恢复得更快。”   “这我知道,可是,路,”她抱住他的脖子,把脸颊埋进他的颈窝,“我好喜欢和你在一起啊。回去之后,我又要一个人想你想到快疯掉!”   他轻轻地叹息,手掌抚着她的脊背,稍加用力,便让她与自己紧紧贴合:“说真的,我也很舍不得……有你在的这一个日夜,比起我之前所经过的亿万个日夜,都要快活。”   她心酸不语,只能用尽全力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她深深吸气,想要将独属于他的气息牢牢印在脑海。分别之后,她便不能来找他,他亦要为诸多繁事所累,况且叛乱初息,他更要严守着新秩序,只怕更难抽身了。   他虽心中忧苦,却依然努力扮成轻松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背说道:“放心吧,加贝,你回去之后,我只要一有空就会去看你,如果实在没空,就把信件寄到通灵信使那里。我们那么相爱,我们的心意那么虔诚,这一点距离,并不算什么的!”   “嗯……”她用力点着头,心知肚明他是在安慰自己。为免让他替自己担心,也只好以同样的努力,忍住快要崩发的愁怨。他们都不小了,都明白别离时刻一个释然笑容的重要性,即使那笑容虚假,却可以掩去千般甘苦,令对方少一些徒然的牵挂。   良久,他们就这样紧紧相拥,恨不得将对方融进自己的血液里去。遗憾的是,他们不仅无法相融,而且有着本质的隔别。正如水与火,天与地,他们注定要经历爱别离,怨长久。   “路,”她忽然推开了他,“你又开始烫了。”   他怔住,急忙触电般松开了她:“没伤到你吧?”   她摇摇头,强作欢颜:“没事。”   他与她皆是沉默。   “我走了,路。”她终下了决心,向他开口,伸手去取柜子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好,连同他留给她的那张小卡片,也一并塞进了心口的口袋里。   他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湛蓝的眼中写满落寞。她回身再次看向他,唇角勾成新月:“那么,我就回去等着你的……情书了。”   他亦浅笑,向她点头:“我会常给你寄的。”   “很好。”   她准备好一瓶圣水,对他做最后的告别:“再见,路。”   “我不送了。”他指指圣水,竟还能与她玩笑。   “再见,加贝。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她露齿而笑,手在心口用力一拍,圣水瓶应声而裂,她的身影倏忽之间消逸于他的面前。   他怔怔地坐在原处,盯着一堆空气,心脏像被挖空了一般。他仿佛在一瞬间失掉了所有力量,连坐都坐不稳。她才刚刚离开,他已经开始想她了,他要怎样煎熬才能等到再次见到她的那天呢?   他伸出双手,低头轻嗅,她残留的甘冽清香依然令他陶醉,他脑海中闪现她的每一个动作神情,可爱的,痴傻的,清冷的,恼愤的……如无数条经线和纬线,慢慢穿插、编织成他漫长生命最美好的一个日夜,就是在这样一个日夜里,他终于拥有了她,从此以后,他可以拥抱她的一切,或许这已经是他最大福分,或许他应该感到满足,什么都不该再抱怨了。   加百利拍碎圣水之后,瞬间便回到了十字架前,她浑身上下的气力仿佛都被抽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心跳快得擂鼓一般,白色烟雾不断地从身上冒出来。   “Oh God!”她紧闭双眼,按住心口急喘,“总算是回来了……”   半晌,她喘匀了气,顺手捋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睁眼寻找罗伊的身影,却被瞬间惊得坐在了地上。   面前立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他一头柔软的银色长发直垂脚踝,英戾俊挺的眉目笼着肃杀之气,一袭红色制服,肩章熠熠生辉,手握权杖,正居高临下地瞧着她。而罗伊则手脚被缚,垂头丧气跪在他的身旁。   她心头发紧,暗叫不妙,从地上一点点爬起来:“米迦勒……”   米迦勒朝她略一点头,面无表情:“静候多时了,加百利,跟我走一趟吧。” ☆、第二十六回   加百利一路无言地跟着米迦勒回到七重天,当他们踏上第五天荒凉的焦土时,加百利便远远望见那一柄颜色鲜红的十字架树立在专司关押戴罪之身的天使牢狱大门正中,不知是否因为那红光太艳丽,耀得她头昏心慌,她竟然脚下一软,身子失衡向前跌了过去。   走在她前方的米迦勒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般,敏捷地一个转身,抬起手肘让她扶了一把。   “谢谢。”她站稳,声音弱弱地说道。   米迦勒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体转回去,继续向前。   “呃……米迦勒!”她犹豫一阵,终于下决心叫住了前面那一袭红衣的身影。   米迦勒转过身来盯住她。   “我……我知道我现在没有资格提要求,但是……放过罗伊吧!这件事是我逼他做的,他只是位通灵信使,他身不由己。”加百利恳求地看着米迦勒。   米迦勒对加百利注视了两秒,依然什么都没说,背转身子,向牢狱走去。   加百利失望地闭上眼睛,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踏踏地跟在后面。   驻守在这里的天使迎出来,见到二人后,颇为诧异:“加百利?”   “Yeah,米达伦。”情绪低落的加百利垂头低喃。长途跋涉令她疲惫不堪,双肋之下伤患的痛感随着每一次呼吸而变得愈来愈强烈。   “桑德芬。”米迦勒纠正道。   “Well,anyway。”加百利耸耸肩。米达伦与桑德芬这对双生子实在生得太相似,连性情脾气以及说话的语调都完全一样,以至于她直到现在还会稍不留神就弄错。   二人随桑德芬进入牢狱大门。   “没关系,我早已经对加贝的神经大条司空见惯了。”那蓝发蓝眼的桑德芬宽容地笑道,“怎么样,加贝,听说你最近在人间忙到衣服都没时间换,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这……”加百利张口结舌。   “当然是犯了事。”米迦勒替她接了下去。   “什么?”桑德芬吃了一惊,看向加百利,“犯了什么事?”   “采取民间‘秘法’,私入地狱。”米迦勒嗔了加百利一眼。   “什么?噢,那我们走错方向了,我以为你们只是来喝杯茶。”桑德芬带二人转了方向,穿过极宽极广的空地,向远处一片苍茫茫的山云飞去。   “Wow,加百利,你真令我震惊!天庭律法第一百六十五条,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触犯过,你是第一人,应当载入史册。”桑德芬边慢慢点头边感叹道。   “Hey,桑迪,你是在看我的笑话吗?”加百利极为不满地推了桑德芬一把,“不厚道!”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少贫嘴,桑迪,她已经够烦了。”米迦勒看了加百利一眼,缓着调子说。   “OK。”桑德芬乖乖地闭了嘴,专心扮演带路者的角色。   第五天的环境极为萧瑟,时时刮起凉薄的风,将人由前胸向后背地一贯而过,腹内五脏仿佛都被揉搅过一遍,颇令人心中扭结酸楚。   这世间,不仅黑暗幽森的地狱有着哀鸿遍野的监牢,那被冠以光明和悦的天庭亦是同样。   天使牢狱建在极峰之上,那是天庭唯一的一座山峰,其高可千万丈,有阴晴之分。属晴阳的一面花繁木茂,中有一道冰泉从峰顶灌下,冰泉上方云气缭绕,亦即人们通常迎面可见的迷离景象。而阴仄的那一面则在极峰背后,是一道直楞楞的悬崖绝壁,真正的牢狱,就在那绝壁之内,每有人要进入那牢狱,需先穿过冰泉,从峰内横穿而至。   三人纵翼而越,须臾,已接近极峰之下。   桑德芬与米迦勒敛了羽翼,轻捷落地,随之却听到后面物体坠地的一声响,一并转回身子,平视了一眼,眼前却是空空的,随即将目光齐齐地投到地上。   “Oh!”桑德芬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加百利,她竟然是脸先着地。   “啊……”她趴在地上无力地闷哼了一声。   “你今天怎么总摔跤?”米迦勒蹲下来,向她伸出手臂,“还好吗?”   “我希望是……”她咬了咬牙,倒吸了一口冷气,双肋之下的钝痛让她全然使不上力气,只得借着米迦勒的手艰难地支撑起身体。   “你受伤了?”米迦勒一眼看出她的异样。   “Yeah...”她的回答近乎呻-吟,气若游丝。   米迦勒扶她站起,剑眉已经紧紧锁在一起:“定是那个路西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对天界的人这样敌视!”   “不……”她手按在肋上,想替路西法辩解一下,却痛到说不出话,只能艰难地倒着气。   “桑迪,我看,这两天还是先不要安排审讯了,让她好好休养一下。”米迦勒看着她步履艰难的样子,犹豫着要不要把她抱起来。   桑德芬点点头:“我会向天父请示的。可是……问题在于,极峰可不是个疗养院啊!”   ……   桑德芬带着加百利和米迦勒进入一间环境清净的小牢房,虽然依旧潮湿晦暗,但比起其他房间,条件实在已经是优越得多——靠墙有一张还算柔软整洁的小床。   “这已经是条件相对不错的房间了,加贝,你将就些吧,这里如论如何也比不了星级酒店。”   “谢谢,桑迪。”   加百利扶着空荡荡的墙壁,让自己在床上慢慢地坐下来。从极峰脚下一路走到这里,已经将她仅存的一点力气耗了个尽,米迦勒曾向她询问是否需要抱她进来,她坚持不肯。   桑德芬点点头:“我需要去做一下登记,就先不陪你们了。米迦勒,你……最好尽快离开这里,你知道的,规矩……”他说得很客气。   “好的,明白,我马上就走。”米迦勒亦是客气地回应道。因为加百利和米迦勒身份高贵的关系,身为狱长的桑德芬才对他们格外照顾和宽容,并且亲自护送,这一点他们都心知肚明。   桑德芬走后,唤来另一位天使狱卒,在门外静静等候。   米迦勒长叹一声,看向面容恹恹的加百利:“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也好,触犯律法就是触犯律法。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很抱歉,在你身体虚弱的时候还要让你受这样的苦。”   加百利摇摇头:“你不需要抱歉,是我自作自受。”   米迦勒在地板上来回踱了两趟,一边思索一边将能够想周全的事项都说与她:“我一会儿会去回禀天父,让他宽限你几日,他素来对你垂爱有加,应该不会回绝。等你精力好一些,你就把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好好写下来,我会替你交与天父,假如情有可原,相信他会给你酌情量刑。至于那个罗伊,”米迦勒在那个小小的方窗前停下来,“我也会向天父求情,尽量为他争取宽恕。”   “再次感谢你,米迦勒。”她以手按在心口,真诚地看着他,“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必说什么了,加贝,我们都是很多年的兄弟了。”米迦勒露出一个极为少见的浅笑,如湘荷滴露,淡雅内敛。   加百利心中一窝,竟然觉得鼻尖有些酸涩。她为人坚忍,自天父以水塑形让她降临在这个天地之间,直到现在,她几乎没有流过眼泪,这一刻却不知为何,整个人仿佛变得脆弱极了。   “好好休养吧,有什么需要尽管让米达伦和桑德芬来找我。”   加百利撑起一个苍白的微笑,对米迦勒作以告别。她能有什么需要呢,她的心愿只有一个,可是谁都无法帮她实现。   米迦勒闪身离开,天使狱卒与他彼此致意之后,“咔嚓”一声,锁住了牢门。   门板震荡的声音渐渐微弱,最后止于一片静寂之海中。加百利的视线被封堵在那道门后,四周阴暗,逼仄,除了灰蒙蒙的围墙与素白的床褥,再无其他色彩。   在这无声、无光、无味的方盒子里,听觉、视觉、嗅觉都失去了作用,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用来转移注意力,因而全部的感觉都聚焦在疼痛之上,尖利如割,如毒蛇般向四周蔓延。她终于彻底瘫痪掉,倒在那一方紧窄的床上,双手缓缓掩住双眼,微微黏手的清澈液体源源不断地淌出来,顺着手掌与脸颊的缝隙滑落,沾湿她蓬松的发,渗入身下的床褥里。   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也并非坚不可摧,与路西法的别离让她哀怨,被捕下狱让她委屈,剧痛的伤患让她辗转难当,她的冷傲坚忍其实只是三尺冰冻,平常看起来厚重刚硬,一旦超重负荷,会立即崩塌成碎块。她毕竟不是金,不是钢,她只是坚冰,说穿了,还是水,什么都抵挡不住。    ☆、第二十七回   又是黄昏灯如昼,一弯新月缓缓升起,清冷月色照拂大地,如上帝的慈柔之手。   四周原本是密不透风的静谧,黑暗如潮汐般,一浪高似一浪,最终淹没了沙洲,夺得它统治的权柄。   这一刻响起的电话铃声显得十分突兀,伏在床上的两具身体都被惊得微微一抖。   “Shit!”亚当低低咒骂一声,将自己埋进枕下。   电话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又响,夏娃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勉力撑开还很沉重的眼睑,伸手向电话的方向摸去。   荧光屏在黑暗中闪得人眼痛,夏娃重新闭起眼睛,声音喑哑地懒懒地开口:“Hello?”   “夏娃,你和亚当最近还好吗?”   艾娃声音出奇的平静,听筒里也没有往常那般的嘈闹喧嚣,安安静静的,只偶尔传来一声汽车飞驰而过的呼啸。   “还是老样子。你呢,还好吗?”   那边的艾娃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不知在对谁说着:“这里,这里右转,没错。”   “艾娃?”夏娃追了一声。   “Yeah,yeah,我还在!听说你们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现在正在去往你们家的路上,准备好迎接我吧!”说罢,又送了夏娃一个脆生生的飞吻,切断了电话。   “什么?”夏娃几乎在一瞬间就惊醒了,再去唤艾娃时,电话里却只剩了忙音。她缓缓放下电话,第一反应是向身旁的亚当看过去。   “你妹妹又发什么神经了?”亚当懒洋洋的声音从枕下闷闷地传来。   “她……”夏娃舔舔干涩的嘴唇,犹豫道,“她说,她正往家里来,让我们准备迎接她。”   亚当一下子掀了枕头,晶亮亮的大眼睛瞪视着夏娃:“Pardon?!”   夏娃无奈地耸耸肩,拎起睡袍扔在亚当的身上:“起床吧。”   “啊,真是见鬼!”亚当极不情愿地坐起身来,口中咕咕哝哝地发着牢骚,“你们两个还真是姐妹啊,怎么都那么喜欢作不速之客!”   夏娃已经穿好衣服准备下床,听到这句话,立即不满地转过头来,音量忍不住抬高了一点点:“你什么意思?所以也是在怪我来找你了?”   亚当当即愣了一下,一只手正穿进袖筒里,在那里直楞楞地伸了两秒:“不,我可没有那个意思,你知道的!”   夏娃气势弱下来,也知道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她垂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双脚没入软乎乎的地毯里:“我先下楼了。”   艾娃的到来比想象中还要快,夏娃一打开门,就被那个用毛茸茸的披肩把自己裹成一只绵羊的少女抱了个满怀。   “噢——姐姐,好久不见了,我真想你!”   夏娃抚着艾娃乱蓬蓬的头发,即使因为亚当的关系,仍然有些担忧和无奈,但那一声“姐姐”,还是让不断膨胀发酵的亲切和喜悦占满了她的心窝。   艾娃抱了夏娃几秒钟之后,便松开了她,两步跳进亚当的大房子,把行李箱还躺在门外草地上这件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亚当,你好啊!”艾娃直冲到沙发上,一屁股坐在亚当的身旁,“啊,这沙发真舒服!”   夏娃回身看了艾娃一眼,摇摇头,自己走到门外把行李箱拎过门槛。   “啊!”夏娃轻蹙眉头,“都放了些什么,怎么这么重?”   艾娃向亚当伸出戴手套的双手,甜甜地一笑:“May I?”   沙发里的亚当如同躲避瘟疫一样站了起来,双手隐进睡衣的口袋里,冷冷地回应:“No。”   “Hey,真小气!”艾娃撅了撅嘴,自己摘下手套扔在桌上,但她的不快只是一瞬便烟消云散,她向夏娃撒娇地伸出手去,“过来陪我坐嘛。”   夏娃看了看在一旁翻着白眼的亚当,走过去坐到了他二人中间。她想起前段时间做过的那些关于艾娃的梦,忍不住问道:“你最近又去哪了?还在东京吗?还是,纽约?”   “洛杉矶,我这次是直接从洛杉矶过来的。”艾娃躺在夏娃的肩上,双手勾住她的腰。显然,艾娃对于这个话题并没有兴趣继续下去,“姐姐,我长途跋涉好累的,都快没有力气说话了,你就不要问东问西的了好不好?你们有吃的吗?”   “呃,有啊。”   艾娃一听便来了精神,隔着夏娃向亚当说道:“Please~”   “No!”亚当毫不犹豫地拒绝,他才不想伺候她呢!   “夏娃,你看他啊!”艾娃撅起嘴来,一边晃着夏娃的肩膀,一边指着亚当,“他脾气这么差,这么多世纪以来你是怎么忍他的?”   “我脾气一点都不差!你姐姐比你省心不知多少倍,才不像你!”亚当忍不住回嘴道。   “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掐架?”夏娃有点头痛,搔着额角,“很吵诶!”   “是他!一点点都不让着我!”艾娃鼓着腮帮嘟哝道,“亚当,我好歹也是你老婆的妹妹啊!”   亚当又翻了个白眼,却因为顾忌夏娃的感受,没再继续跟艾娃抬杠。   “我上楼去了!”不跟你吵,算不算让着你?!   夏娃听着亚当故意踏得很响的脚步声,无声地叹了口气。   “姐姐~”艾娃搂住夏娃的肩,乱蓬蓬的头发在夏娃脸上蹭啊蹭的,“人家真的快饿死了……”   “好啦,又没说不给你拿。”夏娃边躲边推开艾娃,从沙发里起身。艾娃立即跟过去,被夏娃转身叫住:“在那待着别动!”   艾娃只好不情愿地坐回沙发里:“人家只是想看看你们放在哪里嘛!”   须臾,夏娃便取了一罐血液回来,一进客厅就看到艾娃在亚当那一堆宝贝乐器里摸摸这个看看那个的。   “艾娃——!”   艾娃转过身来,看到夏娃一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看。   “干嘛那副表情啊,我只是看看,又没要怎样!”艾娃撇撇嘴,把小提琴放回原处。   “你知道亚当有多恋物的,他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东西。更何况,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手上没轻没重。”夏娃在沙发里坐下,打开罐子的盖,腥甜诱人的气味“兹”地一下钻出来,令人陶醉。   “姐姐,你跟亚当待久了,人也变得小气了!”艾娃哼唧一声,却在下一秒鼻子一皱,被那纯净的血腥气吸引了注意力,她立即忘掉了不快,也忘掉了那些漂亮的乐器和各种流派的唱片,“Wow!夏娃,我一闻就知道是靓货!”她急忙向夏娃这边冲过来。   “小心!”   夏娃的提示刚刚出口,艾娃已经一脚绊在地上乱成一团的电线上。   “啊——”艾娃趴在地上,刚想庆幸地上厚厚的棉毯有效地防止了她的摔伤,紧接着一声轰隆的巨响,把她吓得肩膀一抽。   “什么情况?”艾娃转回头去,看到倒在地上的唱片架和散落一地的唱片,“Oh God!”她对着已经惊呆的夏娃做了个鬼脸,“我可不是故意……”   夏娃头痛地双手掩在脸上。   “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亚当听到这一阵不祥的动静,几乎是从二楼直接跳下来的。   “我问你,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他又重复了一遍,恼怒地一把从地上拎起艾娃,丢进沙发里。   “Hey!你就不会轻一点吗?”艾娃颈椎撞在沙发椅背上,“咯吱”一声响,“很痛的!”   “亚当——”夏娃张了张口,却无法继续说下去,毕竟是艾娃有错在先,她不能只怪他出手粗暴。   “艾娃,你天生就是来触霉头的,是吗!”亚当胸口剧烈起伏,墨色双瞳盯视着仰躺在沙发里的少女,几乎要将她盯出孔洞。   “Hey!”艾娃不满地叫起来。   夏娃急忙站起来,将亚当向后推,让他们拉开距离:“你们两个,停一停好不好?艾娃,你就不能道个歉吗?”   艾娃却揉着脖子执拗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可他这么粗暴地对待我,却是故意的,凭什么我道歉?”   “因为你有错在先啊!”   艾娃哑然,她低了下头,又抬起来,换上一副嘲笑的神色,“夏娃,你果然跟他一个鼻孔出气!你一点都不关心你的妹妹!”   “……艾娃,你怎么能这么想?”夏娃吃惊而又失望地看着艾娃。   亚当却在这个时候忽然调转身子,往艾娃那只还放在客厅里的行李箱走过去,然后拉起箱子,扔出了门外。   “亚当!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的东西!”艾娃从沙发里一跃而起,冲到门口。   “这么爱惜自己的东西,去找吧!然后连人一起滚出去,别再踏进我的家门一步!”亚当一把拉开门,指着门外半晌没动。   “亚当,你不需要发这样大的脾气吧?”夏娃终究还是心软,看着艾娃立在那里进退两难的神情,便开口发了话,“现在这个时间,你让她一个人出去,住哪?”   亚当抿紧双唇,就是不说让艾娃留下的话。   “艾娃,你难道不说点什么吗?还是想露宿街头?”   艾娃想想前段时间发生事,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慌乱,她就是因为不想独处才飞过来与夏娃和亚当团聚的,眼下有了庇佑之所,如何还能再回到独来独往危机四伏的生活?   权衡了一番之后,艾娃软下调子来:“好啦,我道歉,亚当,对不起,行了吧?”   亚当翻个白眼,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仍然不肯松口。   “那好那好,我答应你,帮你把唱片好好收拾回原处,这总够了吧?还要我怎么样嘛?”   亚当淡淡瞥了艾娃一眼:“如果想在这里住,未经我的允许,我的一切东西都不准乱动,还有,好好约束你自己的行为,不要乱来!”   “我哪里有乱来?我才不会乱来呢!”艾娃撇撇嘴。   亚当又是一个眼神扫过来。   “OK,OK,我都答应你,好了吧?”艾娃立即不情愿地服软。   亚当这才放过她,手从门上放下来,插-进口袋里走了。   艾娃目光黏在亚当背后,皱起鼻子,极轻极轻地哼了一声,冲他悄悄挥了挥拳头。   夏娃无奈地嗔她一眼:“还不快把行李拿进来?去把饭吃了,我给你收拾一下房间,你待会儿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谢谢你啦,姐姐。”艾娃调皮一笑,跨出门槛去。   “还说我不关心你吗?小滑头!”夏娃嗔她一句,自己转入走廊尽头的那间卧室,收拾打扫去了。   终于打发艾娃睡下之后,夏娃软踏踏地摊在沙发扶手上,拧暗了落地灯,以手掩住额头,闭目轻叹。她与亚当分开居住的那些日子里,艾娃一次也不曾造访,偏偏要赶上现在,她前脚来,艾娃后脚就追过来,怎么就这么不巧。看来前些日子梦见艾娃不是平白无故的,她那是在以梦的形式向自己的姐姐传递信息。   可是那梦也未免太过离奇血腥,而且那样逼真,她在梦中已经觉得像是真实发生的事。那梦里,艾娃吸掉那个纽约男人的血时,她甚至可以看到男人血管的蠕动;而那个日本女孩的头发蹭在艾娃的颈子上,她却能够感受到那种毛茸茸的刺痒,仿佛走在女孩身边的人是她而不是艾娃。正是那种真实感,让她觉得不适,至今想起来还常觉得毛骨悚然,她甚至怀疑这些事情真实发生了,而艾娃也许是为了避风头才突然降临到这里。   她独自在沙发里胡思乱想,本想小憩一会儿就上楼去找亚当,再好好安慰他一番,却没想到竟然睡了过去,而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她再次梦见了那个许久未曾入梦扰攘的身影与声音。   那人的面孔,她依然瞧不真切。声音如旧,年轻、灵澈,然而却让人觉得阴森。声音忽远忽近,时而仿佛就咬在耳边,时而又缥缈难聚,似在云端,又似在地底,只是抓个不住。   “你可知?地狱大乱,又有不计其数的我们的族人白白失去了性命!日后假如权柄落于我们敌方的手中,我们必将被赶尽杀绝!因此,扩大族人数目的计划势在必行!夏娃,你和你的爱人亚当必须担起这个重任,这次你无从拒绝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愿意看文的小天使!明天继续。 ☆、第二十八回   夏娃一个激灵醒过来,动脉过速的搏动令大脑几乎要炸裂,她昏沉沉地像四周看去,而她的面前,昏暗的光晕之中,赫然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姿态妖娆地坐于沙发里,她的旁边!她吓得全身一搐,身体蜷缩,手指深深抠进沙发里,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亚当……是你吗?告诉我那是你!”   那人却不动,也不语,气氛灵异而诡谲。   “夏娃?”亚当的声音却是从楼上传来,一同响起的还有他下楼的脚步声,“你在叫我吗?”   面前的人并不是亚当!那是谁?夏娃彻底崩溃掉,惊惧地掩住了口。   “夏娃?你没事吧?”亚当问道。   那个幽灵般的身影急忙凑到夏娃身边,一把捉住了夏娃的手腕,镶碎钻的深蓝色长指甲在昏暗的光色中频频闪烁如星,卷曲的黑色长发茂密如深海藻类,随着弯身的动作扫过夏娃的脸颊。   “Come with me!”幽灵急促地说。   夏娃看着眼前这张精致的女人脸孔,已经惊呆了,她忘记了反抗,几乎就要随之而去。   然而这时,来到一楼的台阶下的亚当已经看到了那个幽灵般的黑影,身子不由得一滞。   “谁?!”亚当只能看到一个身着十九世纪小短衫和长裤、长发遮脸的曼妙身影,却认不出她是谁,他本能地抄起墙边一根棍子,冲进客厅。   幽灵听到亚当的声音,身子微微振动了一下,她略一踟蹰,终于转过头来,坦荡荡地望向那个离自己不远的男子。   “亚当,别来无恙?”   幽灵说话的同时,弹了个响指,昏暗的灯光倏然明亮,刺得亚当睁不开眼,急忙伸手挡了一下。当他缓缓放下手肘,向沙发里看去时,整个人难以置信睁大了眼睛。   “是你……你……”亚当语塞起来。   “我怎么还活着,是要问这样的话吗,sweetheart?”幽灵松开夏娃手腕的同时,如丢弃垃圾一般将她往沙发里一推,修长双腿迈下沙发,立在地毯中,向亚当一步一步走过来,没有温度的双手捧住亚当同样没有温度的脸颊,黑亮的眸子灿如星河,“天呐,亚当,这么久没见,你依然美丽得无法用这世间任何一种语言来形容。”   她眯起眼眸,殷红饱满的双唇向亚当的唇畔移来。   亚当却冷冷地推开了她,走向沙发,轻轻抱住夏娃:“亲爱的,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I’m OK.”夏娃摇摇头,眼睛却转向那美貌的幽灵,声音竟是少有的冷凝犀利,“莉妮丝,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莉妮丝将肩头一侧的长发甩向颈后,双手环抱胸前,扬了扬头,挑衅地说道:“来问候一下你的心肝宝贝亚当,不可以么?”   夏娃握着亚当手臂的手指紧了紧,亚当感觉到她的紧张,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她的发,对着莉妮丝淡淡说道:“莉妮丝,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现在都请你滚出我的房子。”   莉妮丝露出一抹委屈的神情:“亚当,你还是那么不好客,一点没变。”   “少啰嗦。”   “好,既然你心情不好,那我……过几天再来烦你,我现在就走!不过么……”莉妮丝指指夏娃,然后勾了勾手指,“她,可要跟我一起。”   莉妮丝说得轻巧巧的,亚当与夏娃却都神色一滞,这正是莉妮丝乐于看到的场景,这种把昔日仇敌如鱼肉般放在砧板上任她刀俎的感觉实在太爽了!   “来吧,小美女……”莉妮丝阴仄仄却又极美艳地笑着,踩着高跟鞋向沙发边一步步逼近。   “你敢!”   亚当霎时间变了脸色,一把手-枪以迅雷之速抵在了莉妮丝的小腹上,随着一声爆破巨响,莉妮丝缓缓低下头去。   她的小腹被打穿了一个血洞。   空气仿佛静止在这一刻,亚当沉重地呼吸,端着枪的手臂不住地发抖。   莉妮丝轻蔑一笑,伸手撕下一块碎掉的肌肉组织,眼睛直勾勾盯着亚当,直接将那块血肉放进了嘴里,然后慢慢地咀嚼,一下,一下,末了,还满足地舔了舔手指尖。   “过家家用的小玩意,想暗算我?你未免太天真了!”   亚当的手臂仿佛忽然失了气力,手-枪“啪嗒”一声坠在地下,激起一阵尘埃。   夏娃看到这样的景象,几乎要崩溃,只得紧紧咬住牙关,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没有吐出来。   莉妮丝在夏娃惨白的脸上扫了一眼,哂笑道:“怎么,文艺女青年的玻璃心这就承受不住了?”   然而夏娃的神色却似乎更加激发出了莉妮丝整蛊的兴致,她挑唇笑开,手指已经捏上了夏娃的手腕。   “你要做什么?”亚当急忙去拦,却被莉妮丝轻轻一拂,那气力看上去小,实则极大,亚当被甩出老远,背脊狠撞在爵士鼓上,爵士鼓当即碎成一地残垣败瓦。   就在亚当躺在地上呻-吟呼痛时,莉妮丝已经用一只手扒开了小腹上的枪口,捉住夏娃的手,硬是一点点地塞进了那孔洞。   “不,不!”   夏娃拼命地向回缩手,却挣不过气力巨大的莉妮丝,她的手腕几乎要被捏碎,全然使不上力,手指所触尽是软滑黏腻,或许是流动的血液,软绵绵的结缔组织,枯竭的内脏,油膏般的脂肪……它们没有温度没有生机,却又这样完好地保存在这具看似鲜活实则早已腐败不堪的躯体中,如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立体标本,某种超现实的力量充当了那药水,以法力的形式塑造了莉妮丝仍是生命体的假象,假如那法力消失掉,那么莉妮丝也将迅速露出她的原型——腐败,消解,最后化为一堆尘埃。   “来吧,女士,尽情感受一下!你知道吗,你跟我并没有什么不同,你现在摸到的,也以同样的形态存在于你的身体里!有什么好怕?你我都是死人,一个死人对另一个死人惧怕到这种程度,你不觉得自己很丢脸吗?”莉妮丝狡笑,拉着夏娃的手在自己的体内游走,胸腹被撑得这里突起一块,那里又突起一块,“这就是小肠,你尽可以捏一下,就像这样!这是胃,这是肝,这是从下往上的第三根肋骨……”   莉妮丝满意地看着夏娃崩溃的神情,忽然将她的手向下一拽,丝毫没有变色的美丽脸颊凑近夏娃,在她耳边细声问道:“这里,知道为什么空空荡荡的吗?”她把腹上的疮口用力撕开,如同拉开一件卫衣上的拉链那样轻巧,“看到了吗?”   夏娃不堪面对,向旁边扭过头去,却被莉妮丝生生扳回了脸颊,被迫直视那各个已经发黑的脏器中央一处黑洞洞空荡荡的所在。   “夏娃,就是这里,它曾经是子宫的所在……可是,它现在没有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或许莉妮丝根本没想让夏娃回应,又或许她早已深知以夏娃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给自己回应,因此,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都是因为,他!”   莉妮丝忽然转头面向角落里的亚当,眼中闪过一星怨愤,她的长指甲指着亚当,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仿佛陷进回忆中又迅速地抽身而退,继而,她又看向夏娃。   “想起来了吗?”   夏娃的手在颤抖,那颤抖如电流传向脸颊,肩膀,直到全身上下都抖得筛糠一般。   “莉妮丝,亚当并没有对不起你!”   “他就是对不起我!谁让他的心里只有你?!只是这一件事,就已经太过无礼了!”莉妮丝立起两弯细眉,长指甲贴着夏娃的脸颊缓缓划过,眸光凶狠如兽:“夏娃,就凭这一点,你死一万次都不嫌多!”   夏娃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摔进地狱的。   那只是很短的时间,她被莉妮丝双手拖着,一路下降,莉妮丝扇动红色双翼飞入一座古堡般的建筑,然后双手一松,她便坠到坚硬的地板上,还向前滑出了一大段。   她听到自己的身体传出“咔”“咯”的声响,不知是哪个关节或是哪块骨骼被摔断了,但很快它们便愈合如初。   莉妮丝稳稳降落于地上,收掉双翼,来到夏娃跟前,一把揪起她的衣襟:“你到底有什么好?又蠢又弱又没用,样貌身材我哪样比你差?!”莉妮丝瞧瞧夏娃还没有自己一半大小的胸脯,十分嫌弃地搡她在一旁,“那混蛋简直瞎了眼!”   “莉妮丝,从前的事,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与旁人无关。”夏娃瞪视着莉妮丝道。   “少跟我讲些大道理,XX!”莉妮丝一脚踢在夏娃心窝上,夏娃不由大叫一声,痛得蜷缩在地。   “还逞强么,XX?!”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振翼之声,同时一声大喝:“你在做什么?”   莉妮丝全身一颤,转过身去,方唤了一声“以撒亲王”,对方已经一个巴掌狠狠扇了过来,莉妮丝站立不稳,亦跌倒在地上。   “谁叫你这样对待她的!”以撒又是一掌。   莉妮丝嘴角立时冒出两道血迹,连擦都不敢擦,便忙向着以撒匍匐在地,连连道:“以撒亲王请恕罪!以撒亲王请恕罪!”   “滚去一边!”以撒厉声叱责,同时已经一个箭步来到夏娃面前,向她伸出手来,“实在对不起,女士,让您受惊了。我这个手下的行事风格……时常叫人很难接受。”   夏娃却没有去够以撒的手,而是警觉地向后缩了缩,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见到眼前这个人,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她有一瞬间的诧讶和惊惶,但很快,她就镇定了下来——   一个有求于她的人,是不会伤害她的,至少目前会是这样。   “以撒亲王?我梦里的那个人……是否就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谢谢收藏,你们都是小天使! ☆、第二十九回   处理了一整个晚上公务的路西法,在清晨时分回到寝宫。侍女端着清扫后的杂物正从寝宫敞开的门中走出来,见到他,便捉起裙摆,恭敬行个大礼:“晨安,王。”   路西法含着微笑点头相应,却在下一秒突然想起什么,没来由地叫了一声“No”,同时一个箭步冲进了卧室内,把那个侍女很是惊了一跳。   “住手——!”路西法对着另一位正准备撤下旧床单拿去清洗的侍女大喝。那侍女吓得一个跳脚,触电一般弹开了手。   “吾王恕罪!”侍女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从路西法这并不高兴的神情来判断,低头认罪总没有错。   “放那,别动!”路西法走过去把床单铺平,头也没抬,只是摆摆手,“下去,下去。”   “……是。”侍女只得张着两手,迷惑不解又无所适从地从他身旁溜掉了。   刻花的水晶门轻轻掩起,独属于一个人的广阔空间里,路西法坐于床边,手掌滑过床褥纵横交错的纹理,令人眩目的华美刺绣静静蔓延,轻轻地磨着手上皮肤。   这可是她睡过的床单啊。   他心头一软。   这里,还留有她的余香,污浊流注中唯一的一点温馨馥郁,如荆棘丛生中突然钻出的一株百合花。时光之外的孤岛,不染俗尘,神来之作。   那样珍贵的她的气息,他还没有闻够,怎么能容忍就这样被洗掉?好在他赶到得及时,否则连这一点点救赎都要被夺走。   他忍不住再次回忆起与她在这里度过的一天一夜,她醒来后的窘迫神情、被他整蛊后的可爱反应。他回想起她曾趴在他睡过的位置,嗅他的气味。背着他做那样的傻事,真是傻,太傻了!这般想着,不觉勾起了唇角,甜丝丝的笑意一旦绽开便再也收不住。   两心相印的感觉,真是幸福啊!   这一刻他真想飞上去看她,只是血族叛乱方平息未久,对于那些幸存的背叛者的裁决方式,各方正在争论不休,而且蒲诺的案子事发蹊跷,他也才查出一点点头绪,如今这样的混乱局面,他若抽身跑去游戏人间,不仅自己放不下心,于群臣子民的眼中也实在有失体统,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潘地曼尼南。   可是他实在太挂念她了!怎么办?   他搔搔鼻头。对呀,不是答应她要给她写“情书”的么?才刚刚确立关系,他一定得表现得殷勤一点,免得下次见到她了,遭她的骂。   他于是打开床头抽屉,在里面摆放得齐齐整整的几叠小卡片里拿起一张,便开始组织他的“柔情蜜语”。   该说些什么呢?他还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啊!给女孩写情书……   他搔完鼻头又搔头发,慢慢地踱到窗边,立了一会儿,又走到寝宫中央,终于念出两个词。   “亲爱的,加贝……”   念完这两个词,他忽然忍不住掩口轻轻笑了起来。他舔舔唇,舌齿相碰之间,她的昵称,如同天底下最甜美的蜜糖,清甜的蜜意一直涌进心窝最深处。他一个转身,来到镜子前面,手指顶上镜面,指着镜中那张俊美的笑颜,吃吃地笑:   “Oh God!真难以置信!老兄,你竟然也恋爱了?你竟然也有今天?”   一想到她已经属于他了,他就开心到难以自抑,若非因为天庭已是他的禁地,他一定忍不住要到天上好好翱翔两圈,如此才能释放掉他心中滔天的豪气。   “亲爱的加贝:你应该已经回到人间了吧?”   他咬着大拇指的指尖,千言万语如洪水般从脑海中涌出,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的问题要问,这么多的话要讲。   “一切顺利吗?你的伤好得怎么样,还在痛吗?……”   不知不觉,小小的卡片已经洋洋洒洒罗列万言,然而他想得越多,说得越多,越发现自己究竟有多么想念她,不仅是这两天之内的想念,那是跨越千年万年、日积月累的想念,今天的压着昨天的,昨天的压着前天的,无限压缩、收紧,最后变成坚不可摧的硬砖块,能够搭建出十个巴别塔都绰绰有余。   然而他并不以此为荣,他渴望推倒这些通天巨塔,散掉这些思念,让它们不再围绕着他缠着他。他不要思念,不要距离,他只想要她。   终于,他将他的信收了尾。他甚至不想再看一遍,已经迫不及待要寄去她的手上。   “加贝,假如你不忙的话,希望可以抽空给我回信,我等着。”   天国的一夜过去,加百利觉得自己又增添了一夜的腐朽。   “路,此刻的你在做什么?有挂念我吗?”她以一位垂暮老人的速度一步一步走到墙上那个小方窗前,捉住栅栏费力地向外望了望,到处都是穷荒僻壤,晦暗幽闭,了无生色,令人心生绝望。   她长叹一声,额头抵在栏杆上,默默闭上眼睛。   门外的走廊上传来愈行愈近的脚步声,在她门前站定,开锁。她转身,脸上是身为一名囚犯所应有的惶恐与焦虑。   进来的人是狱长,还是熟悉的脸,只是她已经没有心情和兴致去辨别他又是双生子当中的哪一位。   “加百利,随我去见天父吧。”那人向门口做个“请”的手势,便转身出去了,跟随他而来的两名天使走上前来,先致了歉,接着便以神圣锁链缚住加百利的双手、双脚和翅羽,只给她留有勉强可以步行前进的空间。   好在极峰脚下候有一架马车,白玉骢马黄金嚼勒,翠微华帐迎风翻飞。   狱长已经消失了踪影,从马车中迎出来的人,却是米迦勒。   “天父悯你重伤体弱,便派以马车相迎。派塔会送我们过去。”米迦勒摊开手掌伸向驾车人,对加百利作以介绍之态。   “吾父慈悲。”加百利在胸前画了十字,又向派塔致意,表示感激,接着,她便坐上了那马车。   派塔大喝一声,一甩缰绳,四匹马便张开双翼至上云霄。   米迦勒掀开帷幔,向外看了看。一旁的加百利则是永无止境的沉默。   “你的伤好些了吗?”米迦勒将帷帐放下,对加百利道。   “唔,好了大半。”她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马车经过气候宜人的第六天,最终降临于光辉卓绝的神之御所——第七天之上。   马车并不踏入圣地,而是在外围的空中稳稳停住,由驻守这里的天使军团审查后,放下云梯,才可接近神的至圣所。   加百利与米迦勒再次向派塔道谢,下了马车之后,与天使军团相互致意。   “愿天父宽恕您的谬误,亲爱的加贝。”拉斐尔祝福道。   “谢谢。”加百利勉强撑起一个笑容。   乌利尔与沙利叶充当兵卫的的角色,牵住加百利翅膀上的锁链:“这是规矩,加贝,希望你不要怪我们。”   “当然不会。”加百利拖着沉重的步伐随他们踏进圣地,米迦勒跟随其后。   确切地说,第七天并没有成形的陆地,脚下是由凝结变幻的荣光铺成,看上去无形无迹,却能够牢牢地支撑住人的身体,使他们不掉落。   加百利向前望去,遥遥迢迢尽是缭绕云海,如屏障,如围墙,迷离玄渺,隔开天父的圣颜。   这条路,她已经轻车熟路来回无数次,如今再次踏上,却再没有了往日的欣愉之意,取而代之的,是忐忑,是落寞,以及对于前路无着的担忧。   她无法知晓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的判决。   她会不会再也见不到路西法?   她的心赤赤地痛起来,那是难以言说的莫大苦楚——她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亦并不担心自己,她只是担心路西法。她从不怕自己受苦,却唯恐他满心期待落空,留他于世间独卧苍凉。他那么死心眼,一定会宁愿与自己为敌也要守住那份执着。她不想令他不快乐,一点也不想。   厚厚的云墙之后,是层层叠叠的帐幕,先进入外院和圣所,云气渐灭,而光辉愈盛,加百利沐浴其中,愈觉神朗气清,伤患迅速愈合,身体渐渐完好如初。   又经过一层金辉熠熠的帐幕之后,加百利终于来到了至圣所。神的所在。   天父端坐于缀有珠玉琳琅的施恩座上,微微垂眸,俯视地上的几位神使,他的容颜世间绝伦,他的灵体无上至尊。   “圣哉!圣哉!圣哉!荣耀之主,汝之荣光充满大地!”   几位神使齐齐单膝跪倒,向天父献上最诚挚的赞美。   天父音容和蔼,不辨喜怒:“起身便是。”   米迦勒与乌利尔、沙利叶一并起身,加百利却依然跪在原地,迟迟不敢。   “加百利,汝为何长跪不起?”天父问道。   “戴罪之身,实在沉重。愧对天父。”加百利双手交叠掩在胸口,弯身垂头行谦卑礼。   “虽然有罪,可也不必长跪,起来说话。”天父的命令五分严明五分慈柔,叫人捉摸不透。   加百利略一犹豫,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多谢天父。”   天父静静看了加百利一会儿,开口道,“汝可知自身何罪之有?”   “触犯……律法第一百六十五条,‘天界成员不得私自进入地狱之界;除执行公务外,不得与地下任何成员发生联系’……”   加百利说完之后,猛地打了个哆嗦。这前半部分是他们知晓的,可后半部分呢?假如有一天也暴露人前,她和路西法又会经受怎样的灭顶之灾?   天父的声音将加百利召回现实,她眨眨眼睛,听着天父唤米迦勒,“汝说与众人听听,违反律法第一百六十五条理应遭受何种刑罚?”   米迦勒上前一步:“犯法者将被缚于极峰阴面的悬崖之上,日出之后,被一百根火焰箭射穿翅膀,日落后伤口自行愈合,日日如此,循环重复,满五十年后即可恢复自由之身。”   加百利听罢,脸色立时变得雪白。“火焰箭”,单是这个字眼,已经够她出几身冷汗的了。   而在这时,天父又对加百利说道:“米迦勒已将汝申辩之书呈与吾看,经过调查,汝所说一切均为属实,证实汝此举确是情有可原。同时,念汝自降生以来,始终兢兢业业克己奉忠,未有一日亵渎圣职,吾便减轻汝之刑罚,免去万箭穿翼之刑,改判汝一百年之内不得下界,暂时削去汝之身份职位,降为下三级,于七重天之上承担劳役,满百年之后,则自行恢复圣职,届时方可再次下界。”   听到这个判决,一旁的米迦勒、乌利尔和沙利叶都暗暗替加百利松了口气。   天父这个判决已是格外开恩了,面对这样的幸运,加百利本该感激涕零千恩万谢,然而她的心头却是咯噔一声,一股焦灼之意焚烧着她,令她痛苦不已。   足足一百年啊!她不能离开天庭,那么她与路西法,岂非一百年不得相见?那怎么可以?!见不到他的时光,她连一天都不能熬得过,何提一百年那样久?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节日快乐! ☆、第三十回   “你猜得很对,正是我。”   以撒浅浅微笑,立在夏娃面前,光可鉴人的地板映出他的倒影,夏娃略略瞥了一眼,不由吃惊地向后退了两步。   这地板并非普通砖块拼接而成,而是更像一面棱镜,映出这个世界的真实面目。镜子中的以撒,依然身穿橄榄绿的排扣束腰长衫,两侧肩章缀有絮絮流苏,袍角盘桓东方云纹刺绣,脚上长靴不染纤尘。然而那华丽的霓裳之下,却是一具狰狞腐朽的身躯,泛着淡淡黄绿色,脓血横肆,蛆虫遍布,五官如被某种强酸腐蚀过,已经模糊难辨,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夏娃再次惊惶地抬起头来,面前的以撒依然拥有略透着病态的、苍白无瑕的肌肤和清秀明净的容貌。   夏娃又向一旁的莉妮丝看去,莉妮丝亦是同样,在脚底那面镜子的照耀下,显现出丑陋枯败的面容。   然而以撒与莉妮丝仿佛都早已见怪不怪,他们毫不介意以自己的真实面目示人,面对夏娃的惊惧,他们神情坦然,仿佛那镜中的形象只不过是哪位天马行空的画家手中的两幅作品。   “您无需惊慌,女士。”以撒慢吞吞地说着话,夏娃若非亲眼见到他对莉妮丝出手之狠重,还真会以为他就是一位弱不禁风的贵公子,“我们都是同类。”   以撒瞧了瞧夏娃的足底,示意她也可以看一看镜中的自己究竟是怎样一副样子。   夏娃怔了一下,迟疑地向地下看去,当她与镜中自己的眼神相触及时,她急忙收回了视线,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没关系的,女士,这里的人第一次见到自己真实的模样,都会有点惊慌。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没法改变,只能接受。其实,慢慢看习惯之后,便会觉得,亦只有这样的容貌,才配得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也就是人们口中那令他们自己都闻风丧胆的称呼——‘魔鬼’,不是么?”   夏娃咽了口唾沫,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心绪,对以撒道:“所以,你今天以这种粗暴的方式叫我来,就只是为了帮我找到身份认同这么简单?”   “关于我的手下莉妮丝对您的暴力之举,我再次向您表示歉意。”以撒道,“但我本身并没有恶意。尊敬的女士,我只是来迎您回家的。”   “回家?”夏娃忍不住嗤笑道,“你的手下刚刚把我从家中掳走!”   “不,您还没弄明白,那个所谓的家,只是一幢‘house’,而这里,却是真正意义上的,‘family’。”以撒认真地说。   夏娃目光澄澈,静待着以撒的下文。   “尊敬的夏娃女士,就让我直白坦荡地跟您说说,我们血族现在所处的境地吧!您在人间生活了那么久,大概也可以感觉到血族的势力在日渐式微吧?请回忆一下,中世纪之前,我们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成员群体啊!人类如躲避猛虎毒蛇一般地躲避着我们,畏惧着我们,可现在呢?我们却反而成了见不得光的蛇鼠蝼蚁,每日战战兢兢地过日子,是吧?这么多年来,吸血鬼猎人一刻都没有放松过对血族人的追捕,有几个活到现在的血族人没有类似的经历呢?相信您也有,是吗?”   夏娃眼帘不由得垂了垂。   以撒继续道:“只有少数血族中的王侯子爵在地狱中匍匐永日,大部分曾与人类共同生活于陆地的血族都被赶尽杀绝了,您,与亚当先生,则借着人类始祖的尊贵身份存活下来,成为陆地上幸存的极少数——人类敬重你们。但同时,血族亦因着你们是该隐圣父之生身父母的关系,而同样敬重你们。圣父过世之后,我们都尊您与亚当先生为始祖,你们在这个地方,在血族人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所以就可以用强硬的手段把我丢到这里来?原来你们所谓的敬重就是这样的。”夏娃冷冷说道。   “我的本意只是想‘请’您来这边走一趟。夏娃女士,请您一定要原谅我的唐突,因为这些话我必须要说与您听,它们关系到血族人的生死存亡!”   “不久之前,这个地下世界,发生了一次大动乱,在动乱中,又有无数血族人被残忍屠杀掉,现在我们的种族已经濒临灭亡!我们最大的强敌是以玛门为首的骑士兵团,他们因祖先拥有天使的血脉而成为地下最高贵的种族,这个种族的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不善战斗,他们的飞行能力也是所有种族里面最强的。在动乱中,我们那些可怜的血族同胞几乎都倒在骑士兵团的刀刃之下!倘若当时我不是诈病隐居了起来,而是卷入战争的话,现在大概也已经躺在哪口棺材里面了。而就是那个玛门——我可以这么说,他与我是死敌,我们都想坐上下一任的王位——他,一直瞧不起除骑士兵团之外的任何种族,他认为灵力低于他们的种族都该在这世上灰飞烟灭!那么,这自然也是包括血族的!您试想一下,假如他坐上了王位,我们血族还能存活吗?更何况,我的父亲——现任的魔王路西法大人常常都说起,天庭其实也早已对血族不满,上帝早已起了毁灭全族之心!只是不知为何,他迟迟未动手。想来,也是怕打破现有的平衡吧。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境况之下,我们的人数又偏偏锐减到这个地步,可以说已经是在夹缝中谋生存了!这个时候,假如我们还不采取一些行动,那便是坐以待毙了!尊敬的夏娃女士,您一定不希望看到血族被灭门吧?那时,您也将不复存在了呀!所以,我们一定得发展新成员,使我们的种族强大到足以与敌人抗衡!”   以撒情绪十分激动,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连同肩章上的流苏,也跟着簌簌地摇晃起来。   “你说的话,听起来是很有道理,也很打动人,但是很抱歉,我有我自己的原则,伤害人类的事我是不会做的。”夏娃的声音依然纤柔若水,同时,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坚定。   “我料到你没那么容易说服的……”以撒挑挑眉,手指挠着颈子上的皮肤,“女士,须知,你实质上并没有在伤害他们,你赋予了他们永生的权利!这世上,除了上帝和天使生来就拥有可以持续到世界末日的生命,芸芸众生谁还能有这样的幸运呢?”   “可是并非所有拥有了永生权利的人都会如上帝与天使一般慈悲心肠不是么?总有无辜的人类会死于某些毫无原则的永生者手中,然后与之同时诞生的,就是无数悲痛欲绝的父母、兄弟、朋友、儿女,世界将再次陷入人心惶惶的可怖境地。对不起,那不是我想看到的。”   以撒听完这些话,定定地看进夏娃的眼中:“所以,您依然不愿意是吗?”   “没错。”夏娃亦是毫无避忌地看着以撒,“你要做的事根本不是为了种族,而是为了给你自己壮大势力,好助你成功登上王位,是这样吧?”   以撒虚了虚眼睛,脸上显出不悦的神色:“夏娃,我现在这样尊敬你,不代表我的耐心无止境。实话告诉你吧,我虽是商量的语气,其实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你情愿也好,不情愿也罢,都要去做的了。你以为以你这样的体格与能力,可以与我们抗衡吗?”   以撒话音未落,夏娃背上忽然被一尖锐硬物顶住,正是莉妮丝手中幻出的一柄短刀。莉妮丝趴在夏娃的耳边,气息如风,轻轻说道:“你这个女人,最好是别听话,然后我就可以从后面一刀直贯你的心脏!到时候,躺在你的宝贝亚当怀里的人自然而然就换成了我,他很快就会彻底忘记你而与我永远逍遥快乐!啊,想象一下吧,那将是一幅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夏娃却淡淡地笑了起来:“用死亡来要挟一个死人,不觉得好笑吗?”   “你还敢笑?”莉妮丝仿佛受到了某种侮辱,急忙向以撒道,“亲王,她好嚣张!给她点厉害尝尝!”   以撒脸上阴云渐渐耸聚,显然,他的耐性已经耗到了极限,他手指搭在腰间束带上,扬起头来睥睨面前的倔强女子:“夏娃,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从还是不从?”   “你们直接杀了我就好。”夏娃声音依然不大,淡然宁静,又沉毅从容。   夏娃的话语尾音未散,以撒已经一脚蹬在她的小腹上:“装什么清高?自己还不同样是一具骷髅?一个吸血鬼做起慈善来,这才是我看过的最大的笑话!”   莉妮丝冷笑:“亲王,您不知道,文艺青年素来都是自视颇高的么?以为自己是个愤世嫉俗的英雄,有多么与众不同,其实在大家眼中,他们都是些冒着傻气的小丑!噢,真可悲啊!”莉妮丝妆模作样地摇着头,仿佛在叹怜。   夏娃掩着小腹从地上爬起来,瞅准了机会欲向门口逃跑,没有两步便被莉妮丝揪住头发硬扯了回来。   “想走吗?”莉妮丝将夏娃向地上狠狠一摔,转而向以撒煽风点火,“必须要好好收拾她一下!她不仅毁谤您,还目中无人!”   “看着挺弱,没想到还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以撒已经对夏娃不耐烦了,“交给你了,莉妮丝,接下来的时间,你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直到她同意为止!” ☆、第三十一回   听到天父的判决之后,加百利却面露难色,久久未跪谢恩典,一旁的三位神使与天父本人都有些诧异。   “加贝,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还嫌天父不够宽恕吗?”米迦勒悄悄提醒道。   加百利看看米迦勒,又抬头看看天父,抿唇犹豫半晌,终于再次单膝跪地,向天父道:“天父慈悲,加百利谢父宽悯,感激不尽!只是,这个时候,如果再贸然多事,唯恐以贪婪之罪名叨扰天父……”   天父亦在看着她:“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提出来。”   “是。”加百利举止谦逊,“我所挂心的,其实是关于罗伊的判决之事。”   “罗伊?那个通灵信使?”   “正是。”   天父看看米迦勒。   “通灵信使都是巨人族与人类交汇的产物,他们生来便有罪,做通灵信使这种劳役是只为了赎罪,因此一旦触犯律法,便要处死的。”米迦勒说道。   加百利心头一跳,急忙问米迦勒:“那么他现在在哪?”   米迦勒算了算时辰:“如果没有延误……应该已被路西法接走了。”   加百利怔住,呆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竟然这样快……”   神使们俱是沉默。   天父看着加百利道:“假如没有其他要讲的,即日起,汝便要被禁足于七重天之上,服各样劳役,直到一百年之后。米迦勒,向七重天传吾之判决!”   米迦勒向前一步,方要领命,加百利却在这时忽然抢白道:“天父,我愿以五十年极刑,换罗伊复生!”   此言一出,米迦勒身子一滞,乌利尔与沙利叶亦是面面相觑。   “加贝,一定要这样吗?”米迦勒、乌利尔与沙利叶都太了解加百利了,对于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虽仍有几分震惊,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加百利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抬起脸来,神容肃谨地望着天父:“我是认真的!罗伊终究受我牵连,若不是因为帮我,他现在还在人间优哉游哉地做他的书店老板,为天地人间传递信件,又怎会成为地狱里的怨灵?此事终究因我而起,若我不救他,则良心有愧,永世不能安宁。恳请天父恩准!”   “加百利,那可是火焰极刑,且要持续五十年之久,汝定要做此牺牲吗?”   加百利浅浅一笑:“五十年而已,一晃就过。况且,比起那为人间盗火种普罗米修斯,我又如何算得上是牺牲呢?”   何况,她真正在意的,其实是与路西法别离的时间。分别五十年,对于相爱的人来说,委实不算短,即使他们曾捱过无数个五十年,但毕竟那时是隐忍的,迷惘的,因为不知对方心意,所以不敢太过用力地去爱,去在乎。现在却不同,他们刚刚尝过蜜糖的甘甜,唇上还黏着残余的糖渍,如何就能够即刻忍住心瘾松开手?一百年太长,如果能够缩短一半,即使多受一点苦,也好过不痛不痒地空负韶光。   天父若有所思地看着加百利,良久,掀起袍角走下座来,立在加百利跟前:“那么,便成全汝,就是五十年罢。不过,”天父略顿了顿,“汝依旧不必被缚于极峰,受火焰穿翼之刑。”   “呃?”加百利惊诧地抬起头来,仰望天父。   “加百利,汝心地纯良,这次私自进入地狱又是因为追捕蒲诺才不得已为之,假如罚得太重,为父亦实在不忍。但既是有罪,便不能不罚,以儆效尤,免得今后再有天庭成员重蹈覆辙。”   “是,是,是!”加百利静静闭目,听候发落。   天父宏亮的声音响彻至圣所广阔的大殿中,如海浪触礁,震人心魄:“伊甸园自从洪水过后,荒置已久,只有基路伯仍日日看守而已。汝就到那伊甸园去罢!汝要将那地上的每一粒金子、玛瑙等珍宝玉石磨拭得闪亮如初,无使之蒙尘;生命之树与各色果树繁然茂盛,枝叶葱茏;河流清澈,无使之为污秽沾染。虽然工作繁重,但五十年时间,若要做好,绰绰有余。汝之身份已贬为安吉儿,须交出百合花冠;汝之警卫长与守卫第一天之职务,则由米迦勒暂代。以上便是吾对汝之最终判决,汝若已了然于心,即日便要启程。”   “那罗伊……”加百利还不放心。   “他的魂灵已随路西法堕入地狱,此事已不可逆转,只好等待末日审判。”   “……”加百利却暗暗动了动心眼,“父,可否……准我去和路西法谈谈?”   “嗯?”   路西法一连几日都在忙于公务,因此并没有亲自到第一天脚下接罗伊的魂灵,而是派了一位近臣,亦是曾与他一同反叛天庭而堕落于此的天使,帛曳,前去代劳。   直到罗伊被帛曳带回来时,路西法才知道加百利已经被捕的消息,他手掌用力按住桌面,震惊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一叠没有放好的公文被哗啦啦地碰在地上。   “怪不得,怪不得这些日子给她寄去的信件都没有回音,我竟然粗心到以为她太忙了没空回复!”他手指扣住领口烦躁地一扯,衬衫第一颗水晶小纽扣直接脱落了下来,掉在地板上,发出叮叮咚咚的一串清响。   “路。”帛曳走过去,拾起地上的小纽扣,放在办公桌上,“先别烦躁,也许事情没那么严重呢。”   “罗伊已经被处死了,还能期待着加贝在狱中有什么好事发生吗?何况她还受了很严重的伤……”路西法眸光忽明忽黯,心痛、愤慨与焦灼绞结于一处,梗在喉咙里,如即将涌出火山口的炽烈岩浆。   帛曳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路西法,目前这个情势之下,说什么都只是一串苍白而没有意义的文字而已,他可以做的,应该做的,就是替路西法想想办法,可惜他的大脑此刻也是一片空白的。   就在帛曳沉默之时,路西法忽然抬起脚来,向门口走去。   “Hey,路,你去哪?”帛曳叫住他。   路西法的脚步已经停住了,他默默地立了一会儿,转回身来,脸上是平静到出奇的神色。   “我能去哪?”路西法嘴角抻了抻,“我能去很多地方,可是救不了她有什么用?”   “路,你不会……要闯入七重天吧?你最好三思一下!”帛曳急速道,虽然他知道能够劝服路西法的希望很渺茫。   “她能下地狱,我就不能上天堂吗?”路西法挥手施法,书房的大门敞开,他不再理会帛曳,疾步向外走去。   路西法一边走,其实是一边在苦笑的。他只是逞逞口舌之快罢了,难道真的要去七重天吗?他的确无所畏惧,丝毫不怕为他的加贝冒险,可是他以什么理由去闯七重天呢?英雄救美?把他们相恋的事实昭告天下,等着天庭的人往她的身上再压一重罪?   或者发动一次大反攻吗?未免有些仓促。况且,她必然不愿看到生灵涂炭的惨象,而他同样,不愿意。   但他无法止住自己的脚步,让他深锁冥渊是不可能的,他无论如何都安不下心来,即使他束手无策,也要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或许车到山前便有路,或许能够探知一些有关她的消息,便能想到办法了。   就在他烦闷之时,大管家忽然从远处走来。   “王!”   管家行近欲行礼,却被路西法制止,“何事?”   “您的信件,王。”管家恭谨敬上。   “信?!谁的信?!”路西法一把夺了过来,全无从前的高贵从容之态,把管家吓了一跳。   “是……天庭来的。”   路西法一怔,急忙拆开来看,不是小卡片,而是公函文书,字迹也不是她的字迹,官方得很,但那内容足以让他心跳加速了——天庭不会轻易联络他,必定是与她有关!他将信件匆匆塞进怀中,向前助跑几步,腾地展翅飞起,扶摇直上,片刻便消失了踪影。   管家呆呆地立在原处,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自语道:“那几个小侍女说的话我还不信,现在是亲眼见到了。吾王……近来怎么变得这么不稳重,这么……不像他了呢?”   路西法振翅急跃,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来到第一天脚下。   不在天庭许多年,第一天的警卫变得更加森严了,从大门开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守卫者皆为刚毅健硕的安吉儿和大天使,以及兵甲加身的权天使和力天使。   路西法一接近大门,便被两名大天使拦下,对方十分敌视地盯着他:“路西法,想独闯七重天么!”   路西法本就心焦,现在又这么被拦下,登时气得脸黑:“你们上头的让我来,难道没告诉你们这些看门狗么?!还是故意在耍我?”   “Hey!这里可是我们天使的大本营,你这满身污秽的魔鬼,最好放礼貌点,否则,可要吃苦头!”其中一个安吉儿恼道。   路西法冷笑:“就凭你们两个?”他歪头向远处望了一眼,“毫不夸张地说,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另一个安吉儿怒道:“你这恶魔少猖狂!若再出言不逊,我们便不客气!”   “罢了!放他进来!”   米迦勒的声音远远传来,而他人并未到此。两位安吉儿听后,才终于肯对路西法放行。   两位权天使引了路西法步过长长的云梯,来到星月司,那是一幢高达七十层的建筑,银河的星辉缠绕其上,星星点点如莹光的碎钻。路西法随天使从正门而入,回头望去时,来时的云梯已然消散无影,唯余一片空茫的云气。   路西法静静跟在两位天使之后,来往的各类天使都纷纷向他打量,而他目不斜视,神情始终倨傲清冷,一眼也不睬他们。   他们登上七十层,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前停下。路西法看了看门牌,正是警卫司长的办公处。   两位权天使扣响房门,迎接者是一身红色西装的米迦勒,权天使与米迦勒相互行礼之后便离开了,路西法立在门外,与米迦勒相对而视,彼此都发现经年累月未曾相见,而对方的容貌依然没有任何变化,意气荡胸,睥睨天地,仍是旧时模样。   当路西法走进门中时,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桌前的加百利,她的双手搁在桌面上,十指交扣,手腕上是泛着冷光的锁链,翅膀也是,在紧紧缠绕的锁链里蜷曲委缩,看起来十分难受的样子。   他的目光一刻也无法离开她,他仔细地打量着她,看她是否面有苍色,是否血迹斑斑,好在,都没有,除了宝石绿的双眼微微有些黯淡,精神倒还清朗。   “坐。”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装作正在面对一个路人,伸手指了一下对面的靠椅,手上铁索哗啦哗啦地响。   他勉强忍下想要唤她一声“加贝”的冲动,将冷漠与傲慢的神色镀在脸上,向她发出没有温度的提问:“叫我来什么事?”   “想跟你谈谈有关罗伊灵魂的事。”   “那个通灵信使?”   “看来你见过他了。”   “是啊,他已经在地狱永安他的魂灵了。有什么问题吗?”路西法歪歪斜斜地倚在座椅中,翘着二郎腿,手指缠起一束长发把玩。   加百利当然知道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是装出来的,由于他的造型过于夸张,她实在是很想笑,却又碍于周围一群守卫者而不得不强忍着,她只得把手从桌子上拿下来,悄悄在桌下拧自己的大腿。   “嗯……问题就是,我希望他能够复活。”   “复活?做梦吧!”路西法突然“啪”地一拍桌子,周围的守卫天使都给吓了一跳,齐齐地抖了一下,被加百利的余光瞄见,差点就要笑喷出来,急忙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用疼痛把笑意给堵了回去。   这个演技拙劣的笨路,就不能稍稍收敛一点吗?她暗暗腹诽。   “我路西法执政以来,还没有遇到过把煮熟的鸭子重新插上毛让它继续游泳的事儿!要我交出到手的灵魂?不可能,不要妄想了!”   路西法扯开椅子就走,加百利立即向守卫天使们使了个眼色,守卫天使会意,一拥而上,围住了路西法。   “路西法,你以为你今天能走出这个门吗?”   路西法一怔,回头向加百利看去,见她的脸稍稍扬起一点,鼻梁高高的,如一座隆起的小山丘,双眼微微虚起,高傲清冷地望着他,不可一世的样子。   唔……   路西法就在这个时候,没出息地心动了。   她拿出她警卫长的风范来压他,虽然手脚被缚,可是依然震撼到他这颗痴汉心了!他得承认,她这个样子,真的真的好好看啊……   就在他花痴地跳了戏的时候,不知谁公报私仇,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   “啊!”他直接摔了个狗啃泥,周围的守卫者纷纷“刺啦”“刺啦”地拔出佩刀,架在他的颈子上,如同圆切线一样,围了一圈。   这回被吓着的人,换成她了,她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心中的火腾地蹿起老高。这些愣头青,竟敢这样对他的路西法!   但是,戏还要继续做下去啊……   她只好忍下紧张与怒气,还要装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好不辛苦:“路西法,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了一个小小的通灵信使,不至于连魔王的尊严都不要了吧?”   他匍匐在地上,大吼一声:“你们以众欺寡!原来天庭也会做出这么卑鄙的事啊!”   她脑门子上立即冒出三根斜线。   她好想跟他使个眼色,让他好歹意思意思得了,别死乞白赖非要抗争到底,难道还想让这些白森森的刀刃在脖子上刻一圈花吗?   “胆敢出言毁谤天庭,活腻了么!”就是刚才踹了路西法一脚的那个守卫喝道。   加百利找准机会,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路西法身上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向路西法摇了摇头。   幸运的是,路西法会了她意,于是自动放弃抵抗,举起了双手:“好!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一次,我既然中了你们的圈套,那就认栽了!罗伊的魂灵还给他,他自由了!”   加百利一听这话,终于放了心,急忙向守卫们挥手:“放了他吧!”   魂灵的事项告于段落,加百利也该动身去执行她的判决了。她想要告诉路西法,可是无法言说,她看向他,他也在探询地看着他,她明白,他想要知道她接下来的命运是怎样的,因为她的命运也就是他的命运,倘若她遭受困苦,那么他也不会幸福。   她主动呼唤米迦勒,朗声对他说:“耽误了这么久,我该动身去伊甸园了,否则天父要不高兴的。百合花冠我已托人转交到第四天上你的办公室里,你一定要好好保管,五十年之后我刑满回到这里,希望不会看到它有所折损。”   米迦勒诚恳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使它焕然如新。”   加百利点点头:“那么,我走了。”   米迦勒上前一步拥住她,手指揉了揉她软软的金发:“好好保重,加贝。”   路西法在墙边怔怔地看着,心中百味翻涌。她说,伊甸园,五十年,他都明白了,那其实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而且她被贬了职,交出了百合花冠,看来是去服苦役的。她寄信叫他来谈判,其实也是为了再看他一眼,作最后的告别。他心疼死了,想要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然而他不可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取代他去做这样的事。他无力极了,喉咙里又酸又苦,眼看着爱人就要离去,他却连一句再见都不能说。   “走吧,看什么看!”守卫搡了路西法一把,路西法却也已经没有心思去恼和恨,只有淋漓不尽的怅惘,将要随着她去东方,埋进那传说中的乐园里。   加百利终于与米迦勒分开时,她急忙向门口看去,路西法却已经不在那里。她心头一阵酸涩。临别的最后一句,最后一眼,竟都不是他,而可以给他留下念想的东西,她也一件都没有留给他。   她忽然一阵慌张——   五十年那么久,当她终于可以回来时,他会不会已经不爱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离不要怕,因为知道还会再见。 明天,就可以再见面了,哈哈。 感谢每一位来看文的小天使! ☆、第三十二回   夜间10点,尼尔森刚刚冲完凉,只在下身围了条浴巾,立在镜子前,用手指擦了擦水汽,左右端详着自己的脸。   “是不是刮掉胡子会显得年轻一点?”他暗暗地想。最近有几个朋友给他介绍对象,可是一个都没成,他宁愿把原因归于他的胡子,而不是他这个“边缘化”的职业。   这几天世界还算太平,没见着什么脏东西,他终于能够睡几个安稳觉,不必大半夜起来捉鬼弄自己一身腥臭。   他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维持原来的形象不作任何变。他抻了条毛巾擦着湿发走进卧室,在床上坐下来。   电话机静静躺在床上,呼吸灯一闪一闪的。他急忙打开屏幕看了一眼,的确是有一条短消息,然而只是一条不知来源的广告。   “Shit!”他立即删除,将电话扔在一旁,长长地叹一声。   “跑去哪里了?天上还是地下?”他静静呢喃,回声在空阔的房间里荡开。   很多日子了,加百利的电话一直关机,不知道她整天都在忙些什么。他想约她出来喝顿酒,却怎么也找不着人,若说心情一点都不低落,那是假的。   或许他该换一种召唤天使的方式了。他自嘲地笑笑。自己竟然还能想出笑话来逗自己。   他起身,走到窗边,掀起窗帘望向东边隐隐露出一个塔尖的教堂顶,心里蔓开几分感伤。   她的世界从不是他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企及,他为她而生的所有烦恼,都不过是庸人自扰。   百无聊赖地准备躺下睡觉,这时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大半夜的还来造访!”他自语着,起身去开门。   “啊!”   一看到门外站着的人,他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第一反应是急忙关门,然而那“人”却从门外顶住,边与他抗衡边用乞求的语气道:“请不要关门,好吗?”   尼尔森使出全力也拗不过对方,门霍然被撞开,他也向后一个趔趄,差点坐倒之际,对方以肉眼难以分辨的迅捷之速拉住了他。   “小心!”对方稳住尼尔森后,便收回了手。   “啊……谢谢?”尼尔森被拉过的手上一阵冰凉,他多少有些别扭,盯着手正反地看了看,警惕性下降了不少。   “这位……吸血鬼先生,”尼尔森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位似乎毫无攻击性的“绅士”,“请问您来找一位驱魔人,有何贵干呢?想轻生吗?”他偏了偏头,示意对方注意他满屋子立着躺着的武器。   “您好,我叫亚当,我只是来找您帮个忙。”   片刻之后,尼尔森与亚当各自坐在客厅长沙发的一头。   “所以……您的妻子是被另一位吸血鬼掳进地狱去了?”尼尔森仰头吐出一个烟圈。   亚当握拳掩口,压抑地低声咳嗽。由于他是有求于人,并不好意思要求对方熄灭香烟。   “抱歉,亚当先生,您介意烟味吗?”尼尔森还是发现了。   “原本不介意的,”亚当笑笑,“但是我妻子很介意,所以我们一起出去时,我都会带她回避每一个有人吸烟的场所,慢慢地,我也变得敏感了起来。”   尼尔森掐灭了烟卷,起身打开窗子:“您很爱您的妻子。”   “是啊……她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她是我的命。”亚当立起手肘撑在腿上,十指交叠托住下巴,满目忧色,“不知道她现在在经历着什么……”   尼尔森若有所思地看着亚当,他觉得新奇,吸血鬼的爱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为何可以历久弥新,甚至超越忠诚度一直不高的人类?他分明被这个情深义重的吸血鬼绅士给打动了,假如不帮他寻回他的妻子,他心里似乎也会空荡荡的,觉得万分遗憾。一对不食人间烟火的爱侣,他们不该被卷入任何一场阴谋或战争,他们应当如深埋地底的玉石那样,静静地潜伏,把所有的美丽储藏起来,而非被世俗与污秽所沾染糟蹋。   “我可以帮你去捉那个女吸血鬼,但是,需要一件她的物品,这样能够快速帮我们定位到她,您有吗?”   “我不知道这个可不可以。”亚当的手指伸进衣袋,取出一只沾血的黄铜色子弹。   尼尔森接过,看完又放在鼻端轻嗅。   “这上面有她的血。这是我唯一一件与她有关的东西了。还有这个,是我妻子的手套。我多少查了一些资料,见到网上有人说,似乎需要准备一件与要寻找的人有关的物品,所以都带来了。”亚当期待而急切地看着尼尔森,“可以吗?”   “按理说,应该可以。我们试试吧!”尼尔森看了亚当一眼,转而去他那堆道具里翻检。   “呼——身为驱魔师,有朝一日竟然会帮一位吸血鬼的忙,真是荣幸之至。”尼尔森自语道。   亚当自嘲地一笑,“同样是吸血鬼,我却这么没用,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   “每一位吸血鬼都是具有超长能力的,只是有的因为某些原因被隐藏起来了而已。”尼尔森翻出几小瓶圣水,打开盖子闻了闻,“应该还没过期吧?……算了,我还是做点新的好了。”   “您说真的吗?那么就是说,我其实也可以飞行,可以拥有强大的灵力?”   “按道理说,是这样的。”   尼尔森接了半浴池水,然后,他来到窗前,把头伸出窗外,吹了一声曲调怪异的口哨。   亚当很诧异地在客厅里看着尼尔森,只见那声口哨之后,一只黑猫不知从哪里轻捷地跃至尼尔森的窗前,尼尔森伸出手,将黑猫抱进屋来。   “Hey,佩吉,我需要你的帮忙。”尼尔森托着猫咪,双眼直视它那一对令人眩惑的碧眼,“事成之后,请你吃大餐!”   由人间进入地狱要比天庭的人进入地狱容易得多,伤害也小得多,这大概也是天庭制定出不得下地狱这类法令的原因之一吧。   尼尔森的仪式很简单,他既不需要封印灵力,也不需要在十字架上自焚,而是以水为媒,利用猫的通灵能力,便可使灵魂穿越地狱。   亚当听过尼尔森的介绍之后,便表示了感谢,接着他却说,他要自己下去。   “您已经帮我很多了,我感激不尽。这毕竟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假如要您跟我一起来冒险,我会过意不去。所以,尼尔森先生,我们就此别过吧。”   尼尔森拗不过亚当,于是便放弃了坚持,毕竟他自己其实也不喜欢那个地方。但是他看着眼前这个文弱的漂亮男子,又实在很不放心,便对他道:“您等一下,我去拣几件家伙给你。”   片刻之后,尼尔森拎了几件东西过来:“护心胄,很重要,千万不要让别人伤到你的心口;这个限量版的十字架,也给你了,它是我的一位……和天庭关系很近的朋友送我的,你可以放心,它不会伤你,还可以帮你抵挡伤害,并且反噬给对方。防御做足了之后,就是攻击力,这把双管十字猎-枪交给你,一次八发,然后,喏,这样一转,就可以安装子弹,扳机在这里。啊,临时上阵,我还真有点替你担心。”   亚当将猎-枪在手中拿了一回,又还给了尼尔森:“我不带武器。”   “什么?”   “这样太招摇了,反而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到时候我还没找到夏娃,估计就已经被他们俘获了。”   “啊,说得也是,那……”尼尔森思索着更加周全的办法。   “不要担心我了,再次感谢您的帮助。”亚当牵起嘴角温淳一笑,独自走进了水中。   帛曳来到路西法办公所的时候,见路西法又不在这里,只有老管家在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桌上的公文。他方要离去,却在门口遇到玛门与经日未见的丝荔诺莎。   “见过亲王殿下、王妃殿下。”帛曳见丝荔诺莎脸色发乌,精神十分不济,便问候道:“王妃殿下,您最近还好吗?”   “多谢挂怀,”丝荔诺莎咳嗽了两声,伸头向里张望,“王呢?”   帛曳耸耸肩。   丝荔诺莎有些失望地看了玛门一眼:“怎么又不在?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说呢。”   帛曳挠挠鼻尖:“大概……人间的冬天到了,死亡率有所增加的缘故吧。”   身后的老管家却在这时开口道:“殿下,王刚刚收到一封来自天庭的信件,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天庭?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玛门不耐烦地嘀咕着。   “那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吧。”丝荔诺莎对玛门道。   玛门点点头,帛曳便闪身给他二人让路,这时,丝荔诺莎身子忽然晃了两晃,眼看就要坠到地上去。玛门与帛曳急忙扶住她,带她坐进椅中休息。   自从蒲诺死去之后,丝荔诺莎的身体便每况愈下,虽说请了药师来瞧,每日也总有最新鲜的血浆送至宫中,依然不见好转。   “殿下,您千万保重身体,切勿思虑过甚。有些事……已经发生了,您就节哀吧。”帛曳接过管家递上来的一杯血浆,转而递到丝荔诺莎手中,对她劝慰道。   “我知道。谢谢。”丝荔诺莎垂眸掩去一丝黯然之色,仰头饮下血浆。   这时,玛门忽然警觉地侧了侧耳朵。   “什么声音?”他转头向门外看去,门外似乎有一个人影倏忽而过,恰巧被他那双猎鹰般的眼睛逮个正着,他急忙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亚当迈入地狱之门的那一刻,便感到一阵烧灼,火湖发出的巨大热量产生了一股强劲的风力,那风已经不能形容为吹拂,而几乎是撞击,他的肌肤被那力量揉着挤着,如同海面掀起的波浪,连每一个毛孔都不再平静。他不禁抬起手肘遮脸,顶着那飓风般的力量,艰难地迈开细瘦的双腿,一点点向前挪。   耳边混杂着某种尖利凄绝的呼啸,滚滚的烟尘燎着他的睫毛,使他无法睁开眼看清两侧的景象,但独属于吸血鬼的敏锐感知依然能够使他听得清那乱舞的长肢与疾风摩擦出的碎响。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掌不自觉地覆住胸口的十字架。   他并不知道守在地狱入口处的怪物叫做地狱清道夫,并且始终也没有看清他们的容貌,他只知道那些原本都在蠢蠢欲动的要挟者慢慢地伏下了身子,尽管依然不满地张着大口吐出喑哑的嘶叫,却都不敢再近他的身。他由此才能把紧绷的精稍稍神放松一点点,他的手心按上装在胸口衣袋里的白色牛皮手套,紧紧一握。   “Take me!”   他默念一声。   “Who are you!”   背后忽然传出低沉的声音,亚当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去,二人对视一眼,彼此都是一怔。   “路西法?”   “亚当?”   路西法对亚当上下打量了一眼,不禁嗤笑:“上帝选出的圣子,如今不也变成这副皮囊了么?”他眼神一冷,手中火光乍现,一柄长剑已架在亚当颈间。   “说,来这里做什么!”   “路西法,你敢做便敢当!为了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派莉妮丝掳走夏娃,现在还装模作样来问我,简直恶心!”亚当向路西法怒目而视,冷冷讥讽。   路西法被亚当一番话弄得很诧异:“谁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谁派莉妮丝掳走夏娃了?”   “不是你吗?少装蒜!在这污秽之地只手遮天为所欲为的人,除了你这万魔之首,还能有谁?”   路西法被问得哑口无言,他的手掌松开,长剑化作浓烟散去。   一定有一些他忽略掉的细节,以及忽略掉的人。他回想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神思忽然一动。   玛门双眼锁定那个贼头贼脑的背影,张开瘦骨嶙峋的双翼,一跃而起,然后落在那个人的前方。   “莉妮丝?鬼鬼祟祟的,做什么?”玛门狡笑着,一步步向莉妮丝逼近。   “……玛门亲王!”莉妮丝僵硬地一步步后退,尽力扮作若无其事,“没什么,只是恰巧路过……”   “恰巧路过?那为什么这样慌张?”   “没有啊,殿下……”莉妮丝向两旁扫视,瞅准机会便张翅欲逃。玛门从身后抽出长剑,一举将其击落在地,正在这时,从她的身上掉出一包东西。   莉妮丝一慌,急忙伸出手去,玛门生出尖利的长指甲,迅速穿透她的手掌,将她的手掌钉在地砖上。莉妮丝痛叫一声,那包东西已落入玛门手中。   “蒲诺死了,所以找你替补?”玛门冷笑,凑近莉妮丝,“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吧,帮以撒做事的人,到最后,都得死!”   院中护卫围上来,玛门冷声吩咐道:“把她压下去,听候发落。”   夏娃不知在浓重的黑暗中睡了多久,当她睁开眼睛时,四周一片沉沉的死寂,她擅于夜视的瞳子向四周扫视,莉妮丝并不在场。   此时她正靠着一根铜柱坐在地下,双手锁在柱子上,双脚也缚在一起,嘴巴被封住,叫不出声来。长时间没有进食血液,她已经饿到晕厥,又饿醒过来,她无力地将头靠在柱子上,连呼吸的力气都使不出。   对于吸血鬼来说,饥饿的定义是有界限的,一旦超越了那个界限,便不再称作饥饿,而是嗜欲,就像一旦发作就会令人失控的毒-瘾,就像随时会被引爆的深藏体内的炸弹。她的身体里仿佛有一只手在拧绞她的肠胃,全身的血液与骨髓仿佛正在被一点一点抽干。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开始变得躁动不安,锁在链条中的双手不自觉地作着挣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身体正在快速升温,血管膨胀,高高地凸起,如同一条条阡陌交错的河流。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角却有暗青色顺着毛细血管渐渐蔓延,明亮的瞳仁也变了颜色,被脸色反衬得更加乌黑摄人,散射出锐利的光芒。   她的意识模糊了,满脑子只剩了一个词语:血液!   血液!血液!她如一只发狂的幼兽,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吼,语不成声。   忽然,她的低吼停止了,挣扎也停止了,她的耳根轻轻扇动……仿佛有动静,由远及近,迅速向她靠近。   她乌亮的眼睛盯着门口,下一刻,门霍然被撞开,汹涌而入的光线推着一个修长的黑影,向她奔腾而来。   “还好吗,亲爱的?”亚当紧紧拥住地上纤弱的身影,几乎要把她塞进心口。   她被埋进他怀抱的一刹那,身体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她的双眼猛然张开——血液的气味!那腥烈的甘甜,尽管深埋在皮肉之下,依然窜进她的鼻腔,勾引着她的欲-望。她在他怀里乱拱,喉咙再次发出低吼呜咽之声。   “噢,对了,忘记给你松绑。”亚当松开她,小心翼翼地撕去她嘴上的封带,生怕伤了她的皮肉。   “疼吗?”他爱怜地抚了抚她嘴角两侧,望进她的眼中时,他的笑容僵住了,他迟疑地唤了她一声,她却忽然上身窜起,埋进了他的颈窝,一双嗜血的尖牙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薄薄的皮肤。   他低呼一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急迸而出的血液射-进她的咽喉,被她猛吞而下,一口接一口,她无法克制地吸食着他的精血,她甚至含着微笑,仿佛品尝到世间最美的琼浆玉液。她脸上的青色慢慢褪去,莹洁如玉的光芒再次覆盖了她的肌肤,眼睛也变回了柔润的浅灰色,身体平静下来,面容柔美恬静,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埋在谁的肩头,牙齿还深嵌在柔韧的血管之中。   已经恢复了理智的她,被自己此刻的行为吓得呆掉。这个人的气味再熟悉不过!她脑中一阵电闪雷鸣,急忙抬起头来。   该死!真的是他!   “亚当!”她惊叫出来,“我……我竟然吸了你的血!”   “把我当作活干粮了……”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伸手为她擦了擦嘴角,“我知道,你肯定饿坏了。”   她自责到快要哭出来了:“天啊,我怎么可以……”   “没关系,亲爱的,不要责备自己。现在最终要的是,先带你出去。”他手里还攥着她的手套,正是这手套带他一路奔过来,找到了让他挂念到生活无以为继的她。 ☆、第三十三回   在来这里之前,亚当已经见过被逮捕的莉妮丝,路西法逼莉妮丝交出钥匙之后,亚当便拿来为夏娃解开缚手脚的锁链。   “那个丧心病狂的女人没把你怎么样吧?”亚当拉着夏娃的手腕仔细查看之后,又撸起她的袖子。   “我还好。”夏娃含糊地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来,推推亚当,“她一会儿要是回来怎么办?我们快些走吧!”   “放心,她一时半刻可挪不动步了。”亚当对夏娃微笑,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出这间幽暗闭晦的暗室,“她已经因毒害王妃被收监了。”   “……”夏娃震惊地看了一眼亚当。   “怎么样,是不是很解气?”亚当挑挑眉尖,作个鬼脸。   夏娃忍不住垂头一笑。终于又见到了那些她无比熟悉的神情和动作,终于又听到了他甘醇温润的声音,蒙在心头的阴霾一瞬间烟消云散。   “所以,我们现在是回家吗?”她随他穿越潘地曼尼南的重重廊阁,边走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   他顺势揽住她,捧住她的脸颊轻吻:“是啊,我们回家。”   她仰起脸,温驯地承接他接下来的深吻,流连而痴迷地微笑,这时,余光却瞥见一个人影,正从院中步上台阶,往走廊里来。   她急忙推开亚当,脸颊微微一红。   那人长发曳地,面容冷毅却绝美,虽在这恶潭深渊之下,周身却仿佛吸引着湛雪的星光。也只有这般令人印象深刻的容貌,才衬得起他,分明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却又正因这种高贵清冷而压倒一切,独占鳌头,曾经的天使长,现在的恶魔之首,无论身份怎样变化,都一定是不甘平庸的、独特的存在。   “……路西法?”   她也只见过路西法有限的几次而已,他们之间没什么恩怨纠葛,不像亚当与他,彼此都看不过眼,这种互相嫌弃鄙夷的状态已经持续千万年了。   路西法对她还是很客气的,倒也没有因为她丈夫的缘故而迁怒于她:“夏娃女士,十分抱歉,是我管教不周,害你受苦了。”   夏娃刚要客套几句,却被亚当一声冷哼抢了先:“还知道自己管教不周?做了魔王这么多年,竟还能让手下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出这种事来!”   路西法额角冒出黑线,被亚当怼得有些郁闷,却还碍于一旁的夏娃不便发作,只好尴尬地挠挠脸皮。   “亚当!”夏娃抻抻他的衣角,转而对路西法微笑道,“您别介意。”   “当然不会,”路西法嘴角微微抽动,眼中浮过一丝黯然,“与深爱的人别离,即使是一日,也是煎熬,我懂。”   夏娃与亚当对视一眼,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路西法步近一些,继续说:“很抱歉二位,你们暂时还不能回到人间的家中。以撒已经逃进人间,目前不知所踪,如果你们就这样回去,他很有可能卷土重来,所以,你们最好在潘地曼尼南住一段日子,暂避一下。”   “住在……这里吗?”夏娃迟疑道。   “我知道,这一时难以接受,毕竟这里是地狱。但是,安全起见。”路西法耸耸肩。   “可是……我艾娃妹妹还在家里呢!”夏娃忽然焦虑起来,“那丫头又单纯又不生性,以撒会不会朝她下手啊?”   “噢,你不提我差点忘了那个拖油瓶……”亚当有些烦恼。   “你们还有妹妹?”路西法有点诧异,但现在显然已经没有用于八卦的时间了,“没关系,把你们家的住址告诉我,我去带她回来。”   路西法进入亚当在底特律的房子,在客厅降落的一刹那,便将那些占去半壁江山的古董乐器瞧了个满眼。   “这小子,还挺有钱的嘛。”   他来不及仔细看,只在一眼瞥见被砸碎的爵士鼓时,才顺便挥了一下手,将爵士鼓恢复了原样。   “艾娃?”他唤了一声。   这个艳阳高照的时间里,吸血鬼应该处于睡眠时间,如果那个丫头真的没心肝到这种程度的话。   他按照夏娃的指示,直奔走廊尽头的小卧室。   门上着锁,他敲了半天都没有人应。   “不会吧?”他加大力度继续敲,“一个逃犯的动作会这么快吗?”   在他看来,以撒既然是亡命去了,那么他应该先找个地方躲上几天,等到风头过去之后再行动。当然,也不能排除以撒为了自保而着急忙慌地劫持人质。但是,艾娃……她有作为人质的价值吗?   路西法敲不开门,也有些着急了,他虽然素来洁身自好,十分介怀直闯别人卧室这样无礼的举动,但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确认艾娃的安危。他只好动了动手指,门锁“咔嚓”便打开来,他轻轻推门,探头,眼睛随着一点点张大的门缝看进去。   厚厚的窗帘隔开室外如潮般涌动的光线,屋内安安静静的,被子随意堆在大床一角,女孩罩着松松垮垮的碎花睡衣蜷缩安眠,与姐姐如出一辙的白金色长发丝丝缕缕地散在枕上,不同之处在于,夏娃的头发柔顺如水,而艾娃的头发则永远乱蓬蓬的,如一把茁壮成长的灌木类植物。   他走近一些,见艾娃的耳朵里还插着耳塞,并且时时漏出些咚咚锵锵的乐声,连他都能听得到。   他终于明白为何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   这孩子。他摇摇头,伸手拔她的耳塞,稍微有些紧,他用了点力才成功。   而艾娃一动不动,呼吸均匀,一点没有警醒之意。   难怪她姐姐这么担心她,看来不是没有原因。他吁了口气,也不叫她了,直接如扛麻袋一样把她扛上肩。   问他为什么不采用公主抱的姿势吗?   ——这可是老婆专属姿势,当然要留给他的加贝啦!   他临行前,又环顾了一下周遭环境,从房间角落拎起貌似是女孩子衬衫牛仔裤的东东,拿在手里,然后眼睛光辉一闪,人便消失在这间小卧室。   由天父亲自封掉灵力后,加百利与天父及众神使一一别过,走出第一天的大门,坐上派塔的马车,去往东方的伊甸园。   当马车行至东方时,加百利撩开帷帐,远远便见到云影之下有一处华光闪耀的所在,待更近一些,又见到葱茏馥郁的一片花红柳绿。在洪水之前,她是到过这里的,但那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事了,当时天父还未造出亚当与夏娃,园子无人打理,植物随性生长,河水静静流淌。那段时光她已经有些忘却了,因此再见到伊甸园时,倒觉得新鲜,不似一位囚犯那般落寞伤感。   加百利下了车,向派塔道谢,派塔一拉缰绳,四匹马儿再次腾云而去。   看守园子的,是四位基路伯,狮身人面,身披铠甲,手持四面转动火焰剑。加百利走到他们面前,彼此都行过礼,基路伯又查看她随身携带的物品,见只是一些书籍纸笔之后,便由一位基路伯吹响号角,向上天宣告加百利已到达此地。   加百利沿铺满石子的小路走进园中,基路伯在她的身后关闭园门,重重深锁,那锁要在五十年之后方可开启。   偌大的伊甸园,地面由金石、珍珠、红玛瑙等宝石铺成,当洪水退去后,这些宝石很多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尘;奇花异卉遍地盛开,但也有许多枯黄萎蔫,或被杂草缠绕,需要清理;果树枝叶繁茂,但生长得杂乱无章,有些枝杈已经交缠在了一起,也需要有人好好打理一番。   她在园中仔细审视,走走停停,慢慢地走到了一条河边。伊甸园中有四条河流,她一时弄不清眼前这条究竟是哪一条,好在她带了一本书,是从七重天的资料库里拿出来的,作者署名是亚当与夏娃,汇集了有关伊甸园的各类论文,相当于是伊甸园百科全书。不过她现在需要工作,不能躲闲,只好先放弃究索,待夜晚来临之后再仔细研读。   被禁足的时光便是这样开始,加百利要在日出时工作,日落时将息,每日如此。她清早用木桶从河边打水,灌溉树木和花卉,太阳稍稍升高一些,便要开始一颗一颗地清洗金石珠玉,把它们洗得一尘不染,重焕光华。伊甸园占地极广阔,宝石比天上的繁星还要多,因此这其实是一项十分繁重的工作。她从早洗到晚,累了便直接睡在宝石堆里,时常在清早打水的时候,从河面上映出她沾了泥灰的脸庞。   她如今的身份虽是安吉儿,实际上除了多出一对翅膀之外与人类也无甚分别,没有了灵力做支撑,她才发现自己的体能也就那么回事,基本上每天劳作整日之后都是闭上眼就可以睡着,因此也就常常会做梦。   她的梦,十个有九个都会梦见路西法。   她当然是挂念他的,劳作时挂念,休息时也挂念。她时常都会觉得时间难捱极了,还有一万八千多个日夜啊,她才能再见到他!有时她站在阳光下会莫名地烦躁,有时她蜷在黑夜中会忍不住淌泪,这个大园子,就算花红得再好,鸟儿唱得再动听,她依然无比孤独。 ☆、第三十四回   王妃的寝宫里,暖意散漫蒸熏,面容枯槁的丝荔诺莎躺在床上,紧紧拽着路西法的袖口,涕泪满面,犹是哀怜呜咽个不住。   “我知道你受委屈了。”路西法弯身立在她的床畔,面容和暖而仁慈,“放心,我一定捉到以撒,给你一个交代。”   丝荔诺莎愤恨地咬着唇,通红的双眼源源不断淌下清泪。   “感激您,王。”   “好好休息。”路西法勾勾唇角,柔声嘱叮嘱她,转身又向药师和下人们吩咐了几句,便大步离开了王妃寝宫。   候在门外走廊里的玛门立即跟上前去,尽全力与路西法保持同速:“父王,接下来,让我率领骑士团来帮您追捕以撒吧!”   玛门一双鹰眼冷光如剑,好像说完这话以撒就会被他斩成七段似的,还未等到路西法的回答,他已经迫不及待现在就跃上人间,以胜利者的姿态向以撒宣布末日的来临。然而路西法接下来的反应,却让一腔热血的玛门失望透顶——   “不必。以撒自然是要追捕的,但我已经找到人来做了。你留在地下世界,好好给我调查一下以撒明里暗里做过的勾当……还有那个一直以来为王妃诊治的药师,抓起来给我好好审!”   玛门一时难以置信:“什么?您说,找人来做?您找了谁?”   路西法脚步一慢,淡淡地横了玛门一眼:“我找了,‘人’,可以么?”   “什么?父王,这事可是我们的家事,怎可找外人来插手?”玛门已经忍不住嚷嚷了起来。   “人间出的乱子,自然是人类来解决,不该插手的是我们!还要我多说吗?”路西法干脆驻了足,脸上阴霾蔽日,湛蓝莹光的眼睛瞪视着玛门,神情威严不容违抗。   “父……”   “够了,少废话。”路西法伸出一根手指止住玛门的话头,“照我的吩咐去做就好。”   说罢,路西法便匆匆离开了,留下玛门在身后咬牙切齿。   “身为魔王,这么守规矩,真给地狱丢脸!什么烂鬼契约,也就只有你这个老迂腐还放在心上!”玛门一掌击在廊柱上,震得走廊顶子跟着好一阵乱晃。   深夜很快再次降临。   路西法坐在桌案前,终于翻完了一堆文件。他的面色比先前更加阴冷森寒,双手握拳,关节清箜作响,良久,才终于松开来。   他的思路已经越来越清晰,这一堆白纸黑字更加证实了他先前的推断,他如今的把握很足,只差捉以撒回来定罪。   他端起一杯咖啡,走出办公室的门,缓缓步至庭院当中。   蒲诺与赛索伦的死跟以撒脱不了干系,蒲诺跟以撒的时间太久,恐怕对以撒的所作所为也了解的最深,蒲诺被加百利逮捕之后,以撒为了自保便派赛索伦趁机解决掉蒲诺。蒲诺死后,赛索伦被灭口,以撒又觉得丝荔诺莎是一颗□□,留着终究觉得夜长梦多,倘若这次莉妮丝的鬼祟行为没有被发现,恐怕丝荔诺莎也要成为下一个赛索伦。这个以撒平日里装得病弱胆怯,实际上却比谁都胆大,他并非无作为,而是放长线钓大鱼,与玛门的性急不同,他很镇定,耐性也足够强大,从夏娃口中得知以撒“种族繁衍”的计划之后,路西法更加确定他是个不择手段的狠角色。   越这样想下去,路西法便越觉得后怕——假如那天他没有追上去,而是让加百利独自押着蒲诺就那么走了,或许……或许,他就会再也见不到她了。毕竟,这不是白雪公主的童话故事,而猎户,也不会每一个都那么好心。   他长长地叹一口气,抬头看去,天空是终年不变的红,与人间天上的晚霞不同,更比不上火烧云的美丽惊澜,那红色毫无生气,仿佛谁用红漆粉刷过的粗粝门板,横亘于彼,更不必提月色如纱,星汉灿烂,这里,并无人间的好景致,连仅有的色彩也是堆叠在一起,枯燥的很。   “已经很晚了。”   路西法一惊,回头去看,暗夜下她的眼睛幽深却明亮,彷如包蕴着万千星辉。他有些迷惑,差点以为是加百利来了,不过那迷惑也只是短暂的那么一下子而已,因为很快他就恢复了理智,眼前这个女子是白金色长发,比加百利要少一些乖戾,多一些柔美,肌肤苍白无血色,却正因如此而显出另一番柔弱精俏。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人。   虽然,虽然真的仿佛有一点点像。大概这就是上帝的审美吧。   路西法主动道了句晚好,又问道:“在这里还习惯吗?”   “习惯的,哪里还有比宫殿更舒适的地方呢。”夏娃微笑道,“很感谢您的照拂和款待。”   路西法亦浅笑道:“您客气了。”   “亚当没有和您一起出来吗?”路西法随口问道。   “噢,他啊,他这个人有点自闭的,不大喜欢到处看,宁愿窝在房间里。”夏娃耸耸肩,眉尖虽挂着一丝嗔意,眼里却满是宠溺纵容,以及甜甜的依恋。   路西法迟迟地点点头,沉默半晌,不无羡慕地对她说:“两个人,彼此深爱,每一天相守在一起,多么美好的事情!你们一定是一刻都无法离开对方吧?”   “事实上……我们长期分居两地。”她笑道,“难以置信吧?我每每静下心来想这件事的时候,感受也是这样的。其实别离和相聚都是人生必然的经历,无论几次。我已经学会享受每一次相聚和每一次别离。”   “糟糕的是,别离的时候总比相聚的时候多,多成千上万倍!”路西法十分黯然地闭上眼睛,“真是让人不甘心。”   “看样子,您好像在思念一个人。”夏娃扶在栏杆上,歪了下头,俏皮一笑。   “……一点没错。”路西法两腮有一点点发烫,他挠了挠额头,想要遮掩一下自己的尴尬。   “你们分开……很久了吗?呃,请原谅我的多嘴。”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分开了好几个世纪,不过才过了一天的好时光,就又重新分开了。我非常非常非常想她。”他弯下身子,一双小臂平放在栏杆上,头埋在小臂上,静静地闭上眼睛。   “不能去找她吗?”   “……”他又是一声轻叹,“能又怎样呢?短暂的相聚之后又是漫长的别离和思念如渴,我怕被这样反复折磨的我会发疯。”   “Well...”她静静看了一会儿身旁这个落寞的痴汉,不由地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拍拍他的肩膀,“你听说过量子纠缠定理吗?”   “Yeah...”他无精打采地回答着,“粒子A和B组成的EPR对,无论在空间上分开多远,他们依然会相互影响……”他说着,忽然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用那水光翠凝的双眼盯着她,“什么……意思?”   “我想您已经明白了对吗,聪明的路西法?”她莞尔,“无论相隔多远,你们都是一对了,是一个整体,地理距离远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心在一起。”   “心在一起……”他怔怔地重复她的话,“量子纠缠定理……”   洛杉矶,凌晨两点。   一连串急匆匆的电话铃声把尼尔森从美梦里生生拉回了现实。   “Fu-ck!好不容易梦到一次加百利……”他骂骂咧咧地接起电话,没好气地应了一句Hello。   听筒里是个女人,带点东南亚口音,并且边说边哭泣不成声,叽里咕噜的,几乎让尼尔森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Pardon me...呃,您方才说什么眼睛变色牙变长?噢噢噢!是这样?!……好的,好的,我即刻就到!”   按掉电话,尼尔森一秒都不敢再耽搁,急忙起身套好衣服,胡乱抹一把脸,牙都来不及刷,顺手抄起洗手池旁的漱口水,将平时搭配好以防临时匆忙抓瞎的的驱魔套组挂在肩上,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又拎起墙角的一只小皮箱,里面全部都是猎杀吸血鬼的物品,十分全乎。   他准备好之后,一路狂奔下楼,走到大街上忽然想起手里还有漱口水,于是打开盖子往嘴里灌了一口,边跑边漱。他这个人,怎么说呢,还蛮注意自己形象的,他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万一哪天被漫威捉去演超级英雄呢?”   就在他转过街角准备往墙根吐漱口水的那一刻,迎面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周遭黑灯瞎火,他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样子,只觉得眼前一团明晃晃的黄色,然后胸腔就受到了一下毁灭性的撞击。   接着,他仿佛听到“噗”和“咕”,各一声。   喉咙间一瞬间辣到冒火,整个食道和胃部也没有幸免。他弯腰大咳起来,咳到眼泪都顺着眼角淌出来。   “你……咳咳……”他指着面前的人大叫,“大晚上的,就……咳咳……不能看看路吗?赶紧给我道歉!”   至上尊者立在距尼尔森一步开外的地方,低头瞟了一眼衣襟上的水渍。   显然,尼尔森只注意到了“咕”,而忽略了之前的“噗”。   “噢,算了!女士,我急着去驱魔,不跟你计较了!下次记得走路不要这么冒失!”尼尔森匆匆忙忙地绕开面前之人,向前奔去。 ☆、第三十五回   比起体肤之劳役困顿,更加难捱的,是后夜相思。   醒来时,夜空里的星子已经变了位置,令人不由联想起那只偷钻石的小老鼠,想必是还未得逞就被人察觉,逃离之时胡乱一丢,满天星宿被它搅得乱七八糟。   加百利辗转了一会儿,竟再也不能入睡,便从树下起身,走到伯拉河沿岸,跪下身来,掬起那河里的清水洗脸。   洗净之后,她并没有就此起身,而是抱膝坐在了河岸上,夜风搔着她依旧潮湿的脸颊,迅速蒸发的水汽从毛孔上方掠过,时不时便要发痒。   如今的她,已经能够清晰地分辨四条河的流向,不仅如此,她甚至还总结出一些亚当和夏娃也不曾写进书中的经验,比如,基训河的水最适合灌溉,而比逊河的水则更适合清洗玉石,伯拉河的水质较软,她通常用来清洗肌肤,等等。   来这里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她完全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外头正在发生着什么她一概不知,不过她依然日日祷告,如一位虔诚的人类信徒一般,祝愿天地安宁世界和平。   来到这里之后,她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随身带着纸和笔,每想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写给路西法,虽然她知道这些信件不可能送到他的手上,她依然乐此不疲。她时常这么写着写着就入了迷,仿佛真的在与他对话,她的脑海里会不断地浮现出他的面容,她想象他听到她对他讲这些话时分别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是欢笑多些,还是伤感多些,又或是笑着流泪,喜悲参半。他是个感性的男人,从来都是,那么多世纪过去,他在地底做了王者那么久,依然做不到处事淡然,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但也正是因此而令他成为一个可爱的男人,他让她觉得他是温暖的,有血有肉的,而非苍白的,疏离冷漠的,她愿意亲近他,甚至腻着他。如果可以,她也会放下清冷,不再故作成熟,而是变成一个黏人的小妖精向他撒娇撒痴,可惜他们至今都没有那样的机会。   她拿着纸笔,却陷入沉思,笔尖很久都没有落在纸上。不知是不是白天干活时不小心摔过,她的笔有些漏水,在她出神发愣的空档里,一大滴墨水淌在纸上,洇透了纸背,并且顺着纸面倾斜的角度滑出长长一道痕迹。当她惊觉时已经迟了,她之前写好的字被盖掉了不少,手里没有纸巾用来吸水,情急之下,她只好撩起围裙沾了沾,但也没起多大的作用。她捏着纸张有些惋惜,因为她不能把她的心完完整整掏出来给他看了。可是转念一想,就算保存完好又能怎样呢,他不是依然看不到吗?   这般想着,她的心里又开始冒酸水。她实在太想念他了,可是她连一点点办法都没有,她能做的,只是这么忍着憋着,唯一的发泄出口不过是堆叠成这些文字。可是她的纸笔也很有限,假如未来的某一天她连写字也不能够了,她会不会被逼到投河自尽?   “路,”她轻声地叹,将手中纸笔卷起来放进围裙上的大口袋里,捂住脸苦笑一声,“接下来我可能不会轻易给你写信了,我要节省笔墨……但你不可以停止想我哦,知道吗……”   夜风平静地流过她的身体,她的发丝在风中摇曳,月色下金光闪耀,她在这孤绝的天地一隅,如汪洋中一只飘摇的小舟。   在她独自伤怀时,脚后跟忽然传来某种异样的触感。有些痒,比丝绸划过肌肤的感觉粗粝一些,而且来来回回不停歇,仿佛一只手在不断抚摸磨砺,但那必定不是人的手,她确定,因为,并没有温度。   她觉得怪异,双脚往回收了收,同时,向脚摆放的位置瞧了瞧。   没料到,瞧这一眼可要了命。   ——那里竟盘桓着一条蛇!   闪闪发光的黑色鳞片,相间有美艳妖冶的赤色纹理,一圈圈环绕蛇身,冷白却又柔和的光线彰示着肌理的细腻与精美。那蛇抬起头来,黑亮的小眼睛炯炯地凝着她,细长的信子伸出来,快速地一舔,然后,张开大嘴露出一对小尖牙。   “Oh God!这这这这这家伙哪里来的?!”   她双腿不由得一抖,下一刻就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然后飞起一脚,将花蛇直接踹进了水里。   时隔多年之后,她每每回想起自己这一刻的过激反应,都要双手捂脸淌好一阵子的冷汗——身为天使,竟然会被一条蛇吓得花容失色,这基本上可以算是继下地狱、蹲牢房之后,她天使生涯中最大的一个污点。   “呼——”   长长的抛物线之后,水中激起了一点水花,便再没了动静,她这才松了口气,抹一把额上的冷汗,急忙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怜的花蛇泪眼朦胧,在水中努力地七扭八扭划着水,尽量降低身体的下沉速度,在一番搏斗之后,终于浮上了河岸,它疲惫地瘫在岸边,满身水汽,长舌无力地搁在地上,像一条失去弹力的橡皮筋。   “加贝……我是你的路啊……呜呜呜呜……”   人家刚才明明在对你笑啊,笑得那么灿烂,下巴都快脱臼了,你却回人家一记绝情脚,好狠心呐!而且……哎呦!他挪了挪肚皮,疼得龇牙咧嘴——这一脚可真是不留情面啊!   他委屈地呢喃,嘴里不断发出“嘶嘶”的声音。   他好不容易才想出这么一个逃避基路伯眼线的好方法,本来是兴高采烈来幽会他的心肝宝贝,打算给她一个惊喜的,没料到上来就吃了一口炮弹,实在伤心极了。   著名的比佛利购物中心街道上,灯光流丽,人声鼎沸,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以及社会名流汇聚于此,穿着时尚或容颜俊美的男女随处可见。植有棕榈的干净街道上,顶级名车与观光电车在此相遇,在烟花般闪耀的霓虹之下,共同度过一段火热的蜜月期。   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就在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有赤金星火打着螺旋四散迸裂,那些星火越聚越多,渐渐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形,强烈的光芒将整个街区都照耀得如同白昼,原本封闭的空间訇然中开,至上尊者从门中淡然步出。黑暗将她面部的俊逸轮廓细细勾勒,明黄衣袍又拂去了她的净白如烟,浅浅地映上一层晚霞似的暖融,在这洛杉矶的冬夜里,薄纱似的长袍之下,她身姿轻曼修逸,身侧一双缎带,在风中飘飞如舞。   手臂轻挥,身后的传送门再次分解成无数小火星落于地上,如烟灰般终至泯灭。   在这样一个地方,她与四周格格不入的不仅仅是她的法师长袍,还有她的眼神,不似游客那般漫无目的,而是沉定冷冽,然而又有几分缥缈散淡,此行而来固然有她在意的事,而她的表现又仿佛并不甚在意。   不过,终究不是游人,因此,在被一班嗅觉过于灵敏的记者追问她身上所穿的衣袍是否某位时尚大师的最新力作时,她一步都没有驻足,甚至加快了脚步,在人们都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之时,明黄身影横空一跃,长靴踏过高定品牌店前的阶梯,寂静无声如尘埃落水,负在身后的双手已幻出扇影一双,扇叶猝然收拢,向两位华服锦衣的男人心窝一捅,同时一脚踢在迎面而来的男人下颌之上,双臂向前合拢,两具尸身如两扇大门般并在一处,向后仰倒绊住紧随而来的两位敌手。   她的意图显然不在于这些小喽啰,杀伐果断的同时却又处处留着情面,这些人里面,该死的,与可以不死的,她一眼能辨。   “你手里的东西,本不该属于你。”她眼风淡扫,嗓音空灵如清溪浣石。   “但现在这明心鉴属于我了,你又能耐我何呢?”绿发男子从天而降,手中一把长柄圆镜朝她晃了晃,笑得邪气。   “以撒,你实在太不乖了。”她手臂在空中圆滑一挥,结界在身后架起,隔开那些不同种族不同语言的不明真相吃瓜群众。   “乖?哈,你们人类的这个形容词在血族从来找不到对应的语汇,话说,你曾和血族的关系那么的……亲密,对这一点应该很清楚才是啊?”   月光下,她面如青霜,眸中潭影深幽,不辨喜怒。   以撒的眼神狠厉地扫过至上尊者:“我暂且随这世人叫你一声‘至尊’,但我可不会因为眼前的女人有点姿色就随随便便动恻隐——该隐就是个头脑简单的傻X,他栽在你的手上是活该!但是,你终究该死!这个世上,所有与血族为敌的人,都该死!”   至上尊者唇畔浮起淡淡笑影:“你最好把想说的不想说的台词都尽量说出来,否则过了今晚,你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武术的作家不是好作家……所以我成不了作家……哭。 谢谢看文的小天使们,即使最后只剩下一位小天使来看,我也会认真写好好写,对女神们负责任。 ☆、第三十六回   以撒发出高频而尖利的笑声,笑得一双肩膀都在抖,仿佛刚刚听到了世上最荒诞的笑话:“我以为你们这种出家人是不会说大话的,看来我弄错了!”   至上尊者不发一言,依然保持着和善逊雅的微笑:“以撒,我想我该提醒你一下,月亮又偏西了一点,你的时间不多了。”   以撒这回似乎是笑够了,他撤掉带笑的面具,显露出凶残的本色来,月光皎白,渗透他削刻的面颜,在那惨白颜色的对比之下,深邃的眼睛如两个毫无生气的幽黑洞窟。他双唇微微张开,一双细长的尖牙泛着令人作呕的褐黄色,如深埋地底多年的牙齿化石,枯败无光。   “我看,倒是你等不及要来送死!”   他向身后的一班信徒作个手势,他们便纷纷围了上来。   这其中有大半都是新鲜的血族,是以撒来到人间后通过初拥层层繁衍的后代。血族原本是最看重血统的种族,但以撒为达目的已经不择手段,他完全忽略掉了资质,只要不是太差劲的人类都可以进入他的目标范围,他需要尽可能快地发展他的势力,在自我保护的同时,强大到足以与任何敌手抗衡。   剩下的一小部分追随者却是人类,确切地说,是一些如尼尔森、至上尊者这一类的超能者,不同的却是,他们这部分人大都心术不正,或是易受蛊惑,因此选择了拥护黑暗,与光明为敌。正是这些人为以撒找到了明心鉴,这个失落人间已久的强大法器。   以撒的追随者们一拥而上,至上尊者步履从容地迎上去,既然他们愿意继续打,便陪他们打,也好让他们明白走上歧途是要付出代价的。   事实证明,这些菜鸟们并不抗打,至上尊者徒手扫清,将他们放逐到异次元空间,完成这一切不过才用去了十几分钟而已。   以撒震怒,将手中明鉴高高举向空中,顷刻之间,原本满盈的月光被吸进大半,人间倏然堕入黑暗——在镜像世界中使用法术固然不会影响到现实世界,但经过明心鉴再一次的镜像反射,结果则就大不相同了。   人群中的惊叫声此起彼伏,人们纷纷涌向一切有灯光的地点。以撒狡笑,明鉴挥舞,刺目的光柱携带着巨大的能量,如蛟龙出海,破镜而来,直逼至上尊者所立之处。   伊甸园内,猛然一阵簌簌的摇动,刚刚准备再次将歇的加百利仿佛接到了某种奇异的信号,急忙坐起身来,她抬头直视天际,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云遮雾罩,再见不到月亮的方向。她索性站起来,从树下走到空阔的地面,凝视空中星云骤变,心中的空慌如擂鼓一般。   一定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仍是蛇身的路西法同样感受到了那股强大的法力,他从河岸上抬起头,与加百利静静注视着同一片天空。半晌,他黑亮的眼睛一闪,转头向层层叠叠的繁盛花木深深望了一眼,不舍地调转身体,重新爬进水中,急速游离。   光柱幻作一条雪色长龙,龇须喷张,双眼如炬,长声嘶吼着,将镜面撞击得铿然作响。   然而下一秒,以撒的身体忽然开始失衡,脚下的地面向顺时针方向翻过了九十度角,他侧倒下去,并且被重力吸引迅速下滑,尤其糟糕的是,他的姿势是头在下脚在上。至上尊者的镜像世界之内没有行人,却有十里长街,以撒下滑的位置恰巧连盏路灯都没有,一路畅通无阻。以撒生出尖细的长指甲,妄图以手抓地稳住身体,然而除了减低少许速率之外,最突出的效果就是免费修了一次指甲。   至上尊者依然稳稳直立,双手做出一个向上的手势,这时,以撒头部方向的地面忽然耸立了起来,并且滚动着向他迫近,如果他被卷入,必定要被碾个粉碎,他惊慌失措,凄厉地嗷叫一声,手上却是用尽全力地一抛,圆鉴飞向空中。   即使临死,他也要这世界不得安宁。   蛟龙朝天际急切地挣着身体,妄图冲破明心鉴的束缚,那圆鉴剧烈震荡,被抛至半空之后迅速回落。   至上尊者平静的面颜上滑过一丝波澜。   明心鉴一旦摔碎,那镜中之物,无论善恶,终将破镜而出,来到这个现实世界。这样一条恶龙,如果进入人间,必是灾祸肆虐,生灵涂炭。   必须要阻止它!   情急之下,至上尊者飞身跃起,去接明心鉴,这时,镜面忽然旋转了一下,镜中明晃晃的辉光不偏不倚刚好向她的眼中刺来……   她本能地伸手挡了一记。   镜子握在手中,她却忽然怔住了,一时竟忘记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她的法力也顷刻间消失掉,折叠的空间重新回到原来的样子。   以撒滑动的身体停了下来,他回身看看已经平整如初的街道,长长地舒了口气。躲过一劫。   这面镜子名为“明心”,因它能够照出人的心魔,并通过人自己的弱点击败对方。每个人都有自己深埋于心的秘密,不肯出口的隐痛,强大如至上尊者,她亦难逃例外。   “至上尊者?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该隐?”   以撒一步步缓缓接近至上尊者,用轻细而诡谲的语调“提示”她。   她一语不发,只是怔怔地望着镜子。   镜像世界亦是真实存在的,她素来清楚,因此这时看到的景象就更加容易令她信以为真。她完全沉进去了,她就处于镜中那个世界,连时间也变成了她一直最怀念的那一段……   以撒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唇角微微挑起,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下,猛然抽出了背后长剑。   “去死吧——!”   以撒双眼迸出寒光,挥起剑柄,朝至上尊者的胸口刺了过去。   剑尖轻而易举地割破了她身外一层薄薄的布料,直戳她柔软的肌肤,然而,就在这柄无情的冷剑就要穿过骨骼直入心脏的一瞬,他的手却再也不能动弹了。   不仅是他的手,他的全身上下都停止了动作,血液不再流淌,发丝不再翻飞,眼睛不再眨动。他变得如同一具逼真的蜡像。   确切地说,全世界都成了一美丽的三维图画,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   至上尊者缓缓将镜子移开,低下头看了一眼,轻轻拂去了以撒的手,以及,他的剑。   “本来还想陪他多玩一会儿,你这个儿子,实在有点难管教。”至上尊者优游地转身,如花莞尔,“路西法。”   路西法耸耸肩,向她步近:“人父难为啊,这种感受你永远都体会不到。”   至上尊者笑着摇摇头,转眼看到他一身西装泛着水光:“咦,你又跑哪去了,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这事……还是别提了。”路西法干咳两声,岔开话题,“谢谢你,肯给我帮这个忙,虽然以你的能力,对付这点虾兵蟹将实在是有些浪费,但我也是权宜之计——我们不能直接插手人间的事,你明白的。”   “当然理解,我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了。不过哦,话说回来,我其实也很好奇这个明心鉴到底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么神,所以过来亲身试一下。”   “啊,那试过之后什么感觉?”   “哈,什么感觉也没有。”至上尊者掩去一丝心虚,将镜面倒扣,插=进了腰带中,“怎样处置以撒,决定了吗?放逐到异次元,还是直接放掉血液彻底成为一具干尸,如果你舍得的话。”   “交给我吧。我决定好好折磨折磨他。”路西法冷冷地横了一动不动的以撒一眼,“他曾经妄图伤害我的……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必须把这个仇替她报了。”   “Alright。那就,不耽搁你了。”至上尊者点点头,临行之前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接下来,可能又会出不少乱子,你知道的,现在世上的吸血鬼一定远不止躺在地上的这些了。”   “所以说,你们这些人,绝对没有给全球失业率做过半点贡献。”   将以撒送回地狱关押起来之后,距离天光还有一段时间。路西法重临伊甸,这一次要小心谨慎得多。他以蛇形上岸,爬啊爬啊,穿越重重林木寻找加百利,由于四周皆是黑茫茫的,他中途还让一只大胖蜗牛给绊了个跟头。   当他终于找到加百利时,他发现她似乎又睡着了。   方才他来时,看到她半夜失眠,在水边独自伤怀,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她自言自语的那句“你不可以停止想我”,被他收进耳中,差点戳中了他的泪点。   ……是的,他素来是感性的蛇,不,天使,不,魔王。对对,他是魔王,不要弄错身份……   他有些郁闷,差点沉迷于蛇的身份不能自拔,他于是想扶额郁闷一会儿,然后发现,哦,并没有手。   下一秒,他便幻回了人形。   他在她身旁蹲下来,欣赏了一会儿她的睡颜,见她呼吸均匀,又不忍叫醒她。她在这地方劳苦,他不该打扰她休息的,他不过是想见见她,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应该安心了。他不强求她也非要这样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他知道她心里有他,挂着他,念着他,这就足够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静静地陪她一会儿,天亮之前,他便会悄悄离去,不给她惹任何麻烦。来日方长,他等得起,不在这一朝一夕。   他弯了弯嘴角,也在她身侧躺下来,慢慢地挪近她,不去吵醒她。他的胸膛贴着她的手臂,心跳快得如鹿撞一般,他甚至调皮地把膝盖顶进她的后膝窝里,心里欢喜极了。他小心地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揽住她,双唇在她可爱的蓬松发丛里深深一吻。   月华如一床丝绒锦被,静静盖在他二人的身上,虽轻空无着,却温暖四溢。   “加贝,好梦。”   他贴在她的耳畔,甜蜜地耳语。 作者有话要说:  至上尊者被镜子里的景象吸引是真的,不是装的,至于至上尊者在镜子里究竟看到了什么,我没有写,给大家一个想象的空间吧,毕竟,每一个来到卡玛泰姬的人都或多或少有过一段噩梦,她也不例外,只是她的噩梦格外多些,也格外长些罢了。所以她究竟会回忆起哪段时光呢。 路西法和加百利这一对,基本上无虐点了,嗯,可以这么说吧。如果日后有波折,也是助推剂。大家可以放心了。 还有,以后发展的剧情有可能,只是可能哦,会出现一些比较扯的情节……嗯……呃,我还能说什么呢,这算是一个预警??? ☆、第三十七回   路西法就这么静静抱着加百利,一动也不敢动,他张开眼睛,就看到天上的弯月一点点偏西,然后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地失落,当天边第一线曙光破空而降时,他便要离她而去,可是,此刻他多想就这样一直守着她,直到她醒来,亲自把她笑眯眯的可爱模样收进眼底。   这么过了须臾,加百利忽然微微抖动了一下,他以为她醒了,便抬起上身俯视她,但见她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紧紧蜷起了身子,双手遮住脸,肩膀簌簌地轻颤,如秋风中一抹残荷:   “路……”她低低呢喃起来,唤他的名字,一声迭一声。   原来是在做梦啊。她梦着他的时候,却不知他就在咫尺。他自然知道她会想他,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不快乐,醒时愁,梦时也愁。他心里一窝,臂弯圈住她,筑起一座温暖的堡垒。   “加贝,我在这呢。”他温声耳语。   “路……我好疼……”她含糊地喃着,隐隐地竟开始啜泣。他呆住,伸手去触她的手时,却沾了满手滚热的液体。   她竟然在哭。   “加贝,醒醒,我就在你身边呢……”他轻轻晃她,将她从噩梦中唤醒,“不要哭,我在这陪你。”   她醒来,听到耳畔的呼唤声,先是一诧,待双手从脸上移开,怔怔地转过脸来,一双清亮眸子泡在婆娑的泪水里,如许愿池底的碧绿灵石。她睁大眼睛看着他,尚有一滴眼泪自眼角滑落,他亲手为她拭掉之后,温暖的手掌覆在她的泪痕处,爱怜地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淌泪,这些水色的液体柔软无害,却如同硫酸一般腐蚀着他的心——   原来见到爱人流泪的时刻,心里是这样酸苦,疼痛。   他见不得她伤心流泪,哪怕是一点点。   “这梦……好真实。所以我刚才是在梦中之梦里吗……”她呆呆地仰躺着与他对视,半晌,忽然蹙眉轻轻笑了,“原来在梦里你的手这么暖,而且,不会再伤害我。”   她闭上眼睛,握起他的手覆在唇上,印下深深一个亲吻:“既然是这么美好的梦境,求你不要离去,不要让我醒来……”   “这不是梦,我的傻加贝,”他开口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你看到的,触到的,还有正在亲吻的,正是你所挂念的路,他就在你的身边,而不是幻影。”   她听到他的话后,倏然睁开双眼,震惊到屏住了呼吸,她半晌就怔怔地倚在他的臂弯之中,忘记了除他之外的一切事物。他激烈的心跳隔着衣袍一下接一下地传来,擂鼓般令人振奋不已。   “路!你……真的进来了?”为了确认他的话不假,她急忙在他身体各处一阵乱捏,捏得他老脸通红,“你是怎么逃过基路伯眼线的?”   “说来真是一把辛酸泪,我化成蛇身经河流而来,好不容易见到了你,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表示,没想到你一脚就把我踢回了水里。”他委委屈屈地看着她,倒像个受气的小媳妇,“我的一腔热情,瞬间堕至冰点。”   “……不是吧?!”她腾地坐起身来,“那竟然是你?!”   他无奈地耸肩:“所以说,绝对不能做偷渡这种事儿。”说罢又滑稽地做个鬼脸。   她睁大眼睛的震惊神色慢慢融化,她在他紧实的胸脯上砸了一拳,终于破涕为笑:“路,你竟然能想到化成蛇身溜进来,一点也不笨嘛!”   “哼,那还有人上来就是一记绝情脚呢!”他佯怒,学着负气小女孩的样子,扭过脸去不理她。   “好啦好啦,你乖,我不是不知道嘛!我错了还不行?”她双手捧住他的脸转回来,笑嘻嘻地安抚他。   他最难招架的就是她这样小太阳般的笑颜,眼睛和嘴巴都弯成可爱的月牙,眉梢翘起来一点点,既调皮又俊俏。面对这样一张天使的笑颜,谁还能忍心去生她的气?更何况,他根本没有生气,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这么有限,他珍惜她还来不及,又怎会傻到浪费在一些鸡毛蒜皮的纠缠上?   不过么,话说回来,趁着他肋骨还有那么一丝丝疼的时候,敲诈她一笔,他觉得这事儿也并不算过分。   “口头道歉不算,我要看到实际行动的补偿。”他逗她。   “实际行动的补偿?你想要什么样的?”她凑近他一些,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得他心跳加速。   啊,天使扮萝莉,简直要人命。   “……我不知道!反正现在月黑风高,四周没人,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你自己看着办吧!看你有多少诚意了。”   “哈,你想让我主动投怀送抱吗,大魔王?”她戳了戳他的心窝,扬起左边眉毛,笑容又纯净又邪恶。   “嗯?”他拈花一样拈着她的下巴,玩味地一笑,“小天使,你悟性不低嘛。”   “Uh huh.”她答,同时敛去了笑容,向他凑近了来,如一只小豹子攀上他的身体,伸出柔滑的舌,在他精美如刻的双唇上若有若无地一舔。   天啊。   他在心里叫了一声。   “你想要的。”她与他近在咫尺,勾唇浅笑,眼神迷离又魅惑,毫不避忌地望进他眼中。   他从来知道他的加贝是个厉害角色,却不知……原来这么厉害,看似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可她偏将感觉和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再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足以勾起他心中全部的渴望。   原本只是想象征性地撩她一下,却不成想,反被她撩了一身火热,他自然是欢喜的,然而走到这一步又忽然怂了起来——他怕她继续下去,他真的会难以自持,那样……总之会比较麻烦。   “加贝……”   当她再次凑过来时,他便违心地止住了她:“加贝,好了,好了。”   “没想到你这么容易满足啊。”她被他弄得挺诧异,然而禁欲系男神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我们现在这个状态,能看你一眼,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其实也没说谎,来看她之前,他的心理预期也就只有“看她一眼”这么多,而此时此刻能够得到与她这般温存,他这边已经期望值爆表了。   “好吧,计划中的‘床咚’只好留给以后了。”她坏坏地咬唇一笑,把头枕上他的肩,安安静静地与他靠一会儿,静待天光。   “路?”   “Um huh?”   “你说,你为什么突然不会灼伤我了?”   “唔……我猜,大概因为你现在就和普通人差不多吧?”   她摇摇头:“想不明白。不过,管他什么原因呢,只要享受当下就好了。”她紧紧抱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头,肩章上的花纹微微有些硌,也有些凉,她便对他说,“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要穿这身袍子,会很不方便。”   “嗯?”他脑袋向她转了转,“不方便什么?”   “不方便亲热。”她很自然地答道。   他听得老脸一红,闷声答她:“噢,下次记住了。”想了想,又补充道,“下次我会早些来,我们……就可以多一点时间,多做点什么。”   “……”   天空渐渐由墨蓝色变成深蓝,如一张洗落了色的旧绒布,又如被谁用水稀释过的水彩画。两个人彼此都无言,只一同凝着深空无限。无论是凡人,抑或天使、恶魔、超能者,都没有人能够抵挡时间的流逝,在这个意义上,时间,才是宇宙间最强大的存在。   “加贝。”他轻声唤她。   “嗯?”   “刚才睡着时为什么哭?而且你好像在喊疼。告诉我,你究竟梦到了什么?”   “啊,那个嘛……只是梦到之前被关进监狱的事。”她说完这句,不知为何,便没有再多说。   “继续啊,加贝,你不需要对我有任何隐瞒的,不是吗?”他微微低头,脸颊蹭着她的。   “Well...”她犹豫了一下,迟迟地开口。   她做的梦很真实,确切的说,那其实不算梦境,而根本就是她的回忆。那是她迄今为止最孤立无援的时光,是她最不愿回想的经历,可回忆就是这样爱跟人作对,越想忘掉的就越频繁地出入脑海。挫败,委屈,惊惶……所有的负面情绪拥堵在那一方天地,她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因此,也就愈发强烈地想念着他。假如那个时候他能在她身旁支撑一下,鼓励一下,哪怕什么都不说,她也可以恢复失掉的元气。可那在当时毕竟是不可能实现的。她被思念浸没,被负面情绪侵蚀,伤患又痛到入骨,然而没有人可以救赎她,她只能独自辗转,默默承受。   她说得淡然,而他听得酸楚,他能读出她眼中的落寞,知道她委屈,一直都是。那种情境之下,如何能不委屈?可是她受委屈的时候,他却都不在她身旁。她与他的身份所限,注定会有许多无法共同参与的经历,遭遇许多无法互相帮扶的困境,他们都清楚,却又无可奈何。   “对不起。”   他将她拥紧,心疼地闭上眼睛,他在她耳畔亲吻,安抚,虽知道这于事无补,却只能这样做。他无法让时光倒流,去改变什么,他现在终于感觉到自己力量的有限,他并没有强大到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即使在地狱自立为王,他依然无法与天上那个统治一切的神明相抗衡。   “何必道歉。”她拍着他的背,反而像在安慰他,“你又没做错什么。”   “可我毕竟没有尽到身为男友的责任。”他的手指收紧,掬住她背上的布料,以及布料下的柔软皮肉。   她笑着摇头:“你现在出现在这里,对我已经是很大的安慰了。路,别傻了,别再因为这事责备自己,我刚才不想讲出口的原因,就是担心你会产生负面情绪,这样我也会不安宁的。假如你不想让我心中不安的话,就不要在责备自己了,可以答应我吗?”她抬眼看着刺破云端的一缕曙光,对他道。   “Okay。”他点了点头。   “这样才乖。”她挣开他,还他一个灿烂的微笑,依恋地望进他湛蓝的眼中,“路,天色不早了。”   “是啊。”他长叹一声,心中怅然若失。   “加贝,我会时不时来看你的,而你也要答应我,不要沉溺于那些不快乐的事情里面,替我好好照顾自己。反正五十年很快的,我们都经历了数不胜数的五十年,所以根本不必害怕这点时间,你说对吗?”他为她加油打气。   她冲他点头:“不必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那么,就最好不过了。”他最后在她唇边印下一吻,“加贝,再见。”   她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来,面前已经没有那个卓朗俊逸的男子,而地下蜿蜒一条美丽花蛇,正冲她扭着脖子。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她固然不喜欢蛇这种动物,然而知道眼前的是他,那份介怀就小了许多。她的手伸到他直立的头颈之前,而他缓缓弯下去,突出粉红信子“嗖”地在她手心一舔。她依然忍不住抖了一下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开来,花蛇亦冲她歪了一下头,仿佛在撒娇扮可爱,尽管那造型实在与可爱沾不上一点边。   他们最终道别之后,花蛇便调转身子,向河岸溜去。 作者有话要说:  呐,你们想看的狗粮,在这里了。 所以这章到底算不算狗粮呢?以作者菌的标准,这就是正品狗粮了。当然,大家如果不满意……那也不好使~一经售出概不退换~噗。 ☆、第三十八回   以撒的事件暂归于平息之后,亚当与夏娃便同路西法道了别,回到人间的家中。而生性贪玩的艾娃表示还没有在宫殿住够,想要继续在潘地曼尼南逗留一阵子,素来很有爱心的路西法对此并没有意见,而亚当也巴不得摆脱掉这个到处招惹麻烦的小拖油瓶,唯独夏娃对此诸多顾虑。不过,在对姐姐一番软磨硬泡之后,艾娃终于还是得到了应允,可以再在地下多住几天,前提是必须循规蹈矩,尤其要收住那份随时爆棚的好奇心。   路西法把艾娃交给了帛曳这位清闲的贵公子照料,反正两个人都没什么事做,平时还能当个玩伴。这可把喜欢帅哥的艾娃乐得屁颠屁颠的,整天追着帛曳屁股后面跑,成了帛曳手指上的麦芽糖,甩都甩不掉。   好在帛曳脾气好,又觉得艾娃还蛮可爱的,倒也不觉得这是件什么苦差事。   如此一来,回到人间的亚当和夏娃就又过回了平淡宁静的小日子,亚当还是以作曲和古董收藏为乐,同时,夏娃应了远在丹吉尔的马洛之请,要帮他把自己的一部新诗集翻译成各国语言,这虽然难不倒她,但也的确很费时间和精力,每一天都忽然变得很充实。   很多时候,亚当在楼下摆弄他的乐器,在五线谱上不知疲倦地填写着高音谱号低音谱号音符休止符,而夏娃窝在楼上的书房里,将手稿一遍遍地删改、校对。两人各忙各的,经常很长时间都说不上一句话,但他们彼此都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守候着对方,而对方亦是同样守候着自己,他们窝在同一方天地,呼吸着家的味道,心里也就觉得格外踏实。   经过以撒这次事件之后,他们比从前更加珍视对方,因为同时都发现,他们所能承受的分离只能是建立在共同存活的基础之上的,如果其中一个死亡,那么另一个亦无法自我延续,必定要被刻骨的悲伤所摧毁。   破晓来临,亚当从楼下走上来,准备休息时,习惯性地要到书房里看看夏娃的工作,然后叫她一同去睡。但是今天,当他推门进去时,却赫然发现,夏娃并不在桌前。   如果是在平时,这也不过是件稀松平常的小事罢了,但他们才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他难免会想到她是否又被什么魑魅魍魉给捉去了。他的心里“咯噔”地响过一声,他急忙冲到其他房间去寻,当拉开卧室房门时,他看到她趴在床上,头发散乱地铺开,身子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熟了。   他松了一口气,爬上床铺,枕在她的身上。   “调皮鬼。”他低语道,“都不等等我。”   他知道她应是累了,要把诗歌翻译成那么多种语言,每一种语言都要很地道,同时又要顾及诗人本身的语言风格,的确不是一件容易事。他其实不愿她那么辛苦,可是看她乐在其中的样子,又实在不忍拂她的意,也就只得由着她去。   此刻他微微侧过头来,看到她睡衣的宽大袖筒里面,露出一截皓白的纤细手腕,心里一动,便伸出手去,一点点将那不盈一掬的柔弱握在手里,从最细处传来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在他的手心里,他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到那鲜红诱人的血液,一股一股喷薄而过。   他尝过她的滋味,因吸血鬼在欢-爱之时经常都会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兽性,尤其是当顶峰来临的一刻,他们常会情不自禁地朝对方狠咬下去。他对她虽然只是浅尝辄止,但他依然可以说,她的血比他饮过的任何一人的血液都更为香浓甜美,他甚至敢确定,无论是谁品尝过她的血液之后,都会无可救药地爱上她。   “好好睡吧。”他向她低语,亦闭上眼睛准备入睡,却在这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段舒缓动听的旋律。他猛然张开眼睛,将那段旋律又重新记了一遍,同时,他看向酣意正浓的她,忽然来了兴致,想要为她作一首安眠曲。   他一刻不能等地又跑下楼去,从乱糟糟的茶几上抻过一张沾了点滴血渍的五线谱纸,在上面沙沙沙地记下来。   这般不知过去了多久,窗外的树木枝头开始响起阵阵鸟鸣,天已大亮了,而他正是靠此刻这种倦懒睡意寻着安眠曲的灵感,努力地将脑海中回荡的旋律变成一个个或断或连的、高低长短的瑰丽音符。   他彼厢工作之时,楼上的她已经一觉醒了过来,她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时间,又看看身旁,没有发现他的身影。她便懒懒地滑下大床,起身去寻他。当她踏着轻捷的脚步从楼梯上小跑下来时,他刚好画完两条终止线,于是停了笔,转过头去,将一双深暗寂烈的眼睛投在她的身上。   她光着一双小腿,既莹洁又修长,小巧的踝骨珠圆玉润,连那细细的筋脉在他眼中亦是世间无双的艺术品。他手边的桌灯燃着微芒,扑朔的暖黄将她的窈窕身影镀成一座金灿灿的女神像。他心中狠狠一动,向她走过去,一把将她拥紧。   “这么晚了,你还在写啊?”她抬头看他,“作息不规律对身体不好哦。”   他莞尔:“只是想写首歌送你当礼物。”   “礼物?非年非节,干嘛送礼物?写好了吗?”她好奇地探着身子要去他桌边看。   他急忙拦住她:“我还要好好修改,急什么。那是一首大提琴曲,等写好之后,我拉给你听。”   “嗯!”她娇柔地笑着,在他耳垂轻轻一咬,“那好,我不打扰你了,你也早点睡。”   她嘴上这样说着,却又故意抛给他一个带着钩子的妩媚眼神,而他自然是愿者上钩,在她准备挣开他回到楼上时,双臂将她缚得更紧,就是不放她走。她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那双深潭样的眸子涌起波澜千重,有惊涛裂岸之势。她修长的手指探进他睡袍的衣领,在他线条完美的坚实胸膛上一下一下地划着圆圈。他果然蹙起眉峰,微微压低了头,用力顶上她的鼻尖:“你敢这样勾引我,可知道要后果自负!”   “当然。”她的回答轻描淡写,仿佛一点都不在乎接下来是否会遭遇风雨相催。她伸手去解他腰间的衣带,水滑似缎的双手抚过他健美的肌肉线条,她慢慢抬头,鼻尖一路经由他的锁骨、脖子、下巴,细细摩挲。她鲜少这样主动出击,因而更加让他欲罢不能,他闭上眼睛,静静安享,体味着她丝丝入扣的温情。   他们已经相互陪伴共度了难以胜数的岁月,精神上的守候,肉体上的缱绻,彼此早已熟悉到比对自己还要了解的地步。然而他们依然深爱彼此,从未感到过厌倦,在世间的千千万万人当中,她只有他,他只有她,是胜却人间无数的那一个,是最契合自己的那一个。   他的头埋进她的颈窝里,轻轻啮咬那一层薄而娇嫩的肌肤,他的舌尖轻车熟路地找到她柔韧的血管,在那里久久盘桓。   她不抗拒,双手攀上他的背脊,静静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他深深呼吸一口她的芬芳,下一秒,嗜血的小尖牙已狠狠扎进她的皮肉,随着一声微小的脆响,那难以形容的甜美顷刻间涌泉而出。   尖锐难耐的痛痒一下子袭击了她,她既煎熬又贪恋,几乎难以自持,一声声破碎的低吟和着他的名字逸出喉咙。   他箍紧了她的肩膀,让他的挚爱充盈着他的怀抱,他忘情地吮吸她,将她的骨血与自己融为一体。然后他抬起头来,用力凝望她有些苍白的精美面庞,如一头小兽般龇着沾满鲜血的牙齿,对她低吼:“Eve,你简直太美味了,无数次,我都恨不得把你一口吞掉!”   她迷离地回望他,迅速失血令她微微晕眩,同时被他吮吸的快意又直冲云霄,她在他的臂弯里已有些绵软,于是对他道:“Adam,带我去沙发里。”   “No.”他答得斩钉截铁,却是一把将她推在墙上,手指撩开她的睡袍下摆,捉住她的腿,环上自己腰际。   她配合地抱住他的脖子,与他搅缠深吻,而他的手指顺着她腿部的诱人曲线慢慢攻陷。她双颊绯红,呼吸亦不再顺畅,手上轻轻推了他一下,催促道:“……你快点。”   他倒是愣了一下,接着便笑了。火急火燎就要进入正题的人向来是他,原来她竟也会这样迫不及待,而且这个样子,实在是可爱又魅惑,让他欢喜极了。   “好,满足你。”他眼中笑意一闪。   他双手托在她的大腿根部,身子忽然用力地向上一送,她口中“Aw”地一声惊叹,接着便满足地咬住了下唇,这种满足如同一杯血浆填满腹中的饥与渴,灌溉着她干涸的细胞质,令她感到无比充盈。她时常分不清这两种快慰究竟哪一种更美好一些,她只知道,无论哪一种,都让她迷恋痴醉,久嗜如瘾。   他将她牢牢挤压在墙上,亟待爆发的力量蠢蠢欲动,她将头靠在墙壁,无力地承受着他的攻占,他起初不疾不徐,一下是一下,每一下都直捣她温软的最深处,而她一声声叹息,间或会呢喃呼唤他的名字。他凝着她,一刻也不移开视线,想将那独属于他的旖旎风景赏个透。千万年来,她不曾改变,依然是伊甸园里那美丽善良的女人,她天生单纯,心又软,眼中的世界从来只有繁花锦绣,没有邪恶杀戮。她是这世间至善至美的化身,是天下无双的瑰宝,他会这样深深爱下去,直到永远,直到身死魂枯。   他边观察着她的反应边加大力道,她却还嫌不够,一个劲儿地伏在他耳边让他“快一些”。他对她的弱点再熟悉不过,因而几次将她带上云端,轻而易举便让她酣畅淋漓,如坠梦境。过后,她趴在他的肩头好久都缓不过来,最后还是他直接将她抱回了床上。   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天色早已全暗,而他不在旁边。她眼神游弋,发现床头柜上摆放着他和她的高脚杯,每一只都盛得满满当当,床头灯处留了一张字条。   “亲爱的,如果我没猜错,你现在应该是很饿很饿吧?这两杯都是你的了,好好享用吧!我去医院弄血浆了,一会儿见。”   啊,他可真了解她,她现在不但快饿扁了,全身还像散架了似的,但是与此同时,心里的甜蜜感觉却无法忽略。她靠着床头坐起来,拿起一只高脚杯细细地嗅,Wow,她愈发饥肠辘辘,小尖牙诚实地冒出来,她真是一刻也不能再等了。   第一杯是用来解决饥饿的蠢物,而到了第二杯的时候,则需要好好享用。她慢下速度来,边吸食边又回想起与他缠绵之时被他吮吸的感觉。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会那么迷恋那种有一点点像被折磨的感觉,这大概也属于吸血鬼的一种本能吧,她曾对他提起,而他也表示有同样的感受。在她成为吸血鬼之前,她无论如何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情愿被吸血,会情愿从那种比亲吻粗狠,又比伤害温存的感觉中,榨取那一点点中庸的愉悦快慰。 ☆、第三十九回   天空刚刚泛起一星渔火似的光亮,伦敦圣殿就迎来了两位客人。   这是卡西利亚斯第一次来到圣殿,从外观上看去,它不过是一座稍稍有些老旧的普通建筑,造型古朴简单,完全没有他之前想象中的巍峨,远远望去,也不曾闪过一丝神圣的辉光,它甚至还不如博物馆宏伟,也不如图书馆精巧,只是占地面积稍稍宽广一些罢了。   卡西利亚斯随至上尊者拾级而上,护殿法师迎出来,与二人一一寒暄。   与外观全然不同,殿内的陈设令卡西利亚斯由衷地惊讶,圣殿四壁镶有网格窗,稀疏漏进的阳光不足以分摊到这座幽深大殿的每个角落,因而整体显得有些昏暗,而这昏暗又恰巧给大殿增添了些许深沉与隐秘,令人立于其中,竟不敢高声频语。   殿顶与四壁装潢考究,刻着精美浮雕,廊柱暗纹镶嵌,巧夺天工。殿内的布置近似于展览馆,设有高低错落、形质不一的橱窗,每一扇窗门都上了锁。而深锁于这些橱窗之内的物什,则是各种圣器,不仅外形精美绝伦,且都有强大的法力封印其中。   卡西利亚斯长到十八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形态奇绝的圣器,像一个好奇的小孩子,趴到这边瞧一瞧,再趴到那边看一看,兴奋得完全忘记了尊师的存在。   至上尊者默默瞧着卡西利亚斯孩子气的模样,眸光渌水荡漾,暖似春泉。她便由着他去逛,转而面向护殿法师,将藏于怀中的明心鉴交予他手上。   护殿法师乍一见这周身金灿灿的圆鉴便怔住了,他接过来细细端详一番,不由惊喜道:“这是失落已久的明心鉴啊!它终于重现了!”   至上尊者点点头:“你猜我是如何得来的?”   护殿法师瞪着至上尊者,摇摇头表示疑惑。   “是从一个吸血鬼手里夺来的。”她眼底闪过一抹不甚明显的不悦之色,“现在,有越来越多的超能者已经守不住他们的道德底线了,竟然会把圣器亲手交到魔鬼的手上。他们的信仰正在崩塌,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假如没有他们从中助力,那个小小的吸血鬼根本不敢那么嚣张。”   “能够找到我们一直没能找到的明心鉴,可见他们当中有人实力相当雄厚,虽然不能确定能否与你相抗衡,但一定道行不浅……你和他们交过手对吗?”   至上尊者无声一叹:“都是些纸傀儡。假如你的猜测成立的话,那个人一定隐藏得很深,他不会轻易露面的。”   “是啊……”护殿法师亦是满面忧色。   护殿法师将明心鉴放进一面橱窗之内,然后仔细地上了锁。他看了一眼窗外渐渐白亮的天色,对至上尊者道:“昨夜隔壁街区那边闹得挺凶,你听说了吗?”   至上尊者卷了卷明黄衣袍的袖口:“岂止是昨夜。”   “看来吸血鬼们真的卷土重来了。政府一定是为了降低市民恐慌,才把这些新闻都压下未报,可人们还是从各种自媒体上得到了消息。现在人人自危,天色稍稍一暗,商店就通通关了门,还有人为了不走夜路干脆连班都不上。可那些领导人们拿不出及时有效的措施,他们只是一味地否认吸血鬼的存在,企图打消人们的疑虑。他们只是还没见识过吸血鬼罢了。”护殿法师眉宇紧锁。   “所以这个世界需要我们啊。”至上尊者挑眉,俊逸的面容上并不见一丝忧色,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得倒她:“你跟吸血鬼打过交道吗?”   “还没。”   “那你这次走运了。百年未必一遇的吸血鬼反攻被你赶上了。你今年少说也得四十多了吧?身为法师如果没跟吸血鬼干过架,这辈子也很遗憾的啊。”   “至尊,您的逻辑……也真奇葩。”护殿法师心中一宽,忍不住笑起来。   ……   深夜,装扮成“浮士德医生”的亚当驱车来到医院,直奔医生值班室。每一次,他都要把自己的脸裹得严严实实,一来自然是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二来么,不厚道地说,实在也是担心自己过于美艳不可方物的容颜被某些女性医务人员瞧在眼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与一位医生交情不错,说是不错,那也是相对于其他医生来说的——他与其他医生根本没有说过一句话。   亚当在值班室与那位医生见面,从他手中接过一罐罐封装严密的血浆,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钱,递到他手上。   这样的交易早已进行过无数次,因此整个过程中他们都无需再交谈,而事实上,之前的几次交易也的确都是这样相对无言地完成的。   拿好东西之后,亚当便准备低调地退出值班室,然而临行前,那位值班医生忽然叫住了他,脸色变得阴暗肃谨,压低声音对他说了一句:“Be careful.”   亚当有些奇怪,因为这又不是他们第一次私自买卖血浆,这样的警觉早已深谙于二人紧绷的神经之中了。不过,对方毕竟是出于好意,因此他也就不多过问,直接道了谢。   而接下来,那位医生却再次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您和您的家人,在接下来的时日里,都要当心,时刻当心。最好哪也不要去,在家里待段时间。我的忠告。”   亚当看着医生,见他神情严肃,不似在说一件小事,于是忍不住问道:“您为什么这么说呢?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对不起,先生,请原谅我不方便透露。”   道别医生之后,亚当默默穿越走廊,一如往常,不与任何人发生眼神的交流。   回家的路上,他驱车飞快,因那位医生结尾时对他的忠告令他心惊肉跳。他不仅担心独自在家的夏娃,而且那个医生的真实身份也令他起疑。   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可能会有危险?难道他也是地狱里的人,知道他们之前经历过的事?那他会不会也清楚他们的身份其实是吸血鬼?他是敌是友,会不会出卖他们?   这一连串的疑问将他的大脑搅得乱纷纷,他无法集中精力好好开车,就在转过一条街角的那一刻,不知从哪里突然奔出一辆越野车,在他猝不及防的一瞬间,猛地向驾驶座旁边的车门撞了过来。   伴随着一连串巨大的撞击声,亚当的汽车被掀翻之后又滚了出去,最后撞在围栏之上,才算是稳住了。   车身被撞得凹凸不平,车灯报废,尤其是亚当手边的那扇车门,已经完全处于粉碎状态。汽车仰躺在街边,激起的烟尘渐渐落下,云雾笼罩中,依稀可见亚当费力地打开了已经面目全非的车门,咬着牙一点点从里面爬出来。他周身布满了血痕,碎掉的玻璃扎进他的皮肤,他的额头也被撞破,汩汩的鲜血淌至腮边。不过那终究不算太坏,吸血鬼的自愈能力超强,用不了一天时间,他就会完好如初了。只是,疼痛的感觉却与人类没什么两样,从这个程度上来说,他的伤还是很严重的。   “Damn it!”他忍着周身剧痛,以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的速率终于爬到了车外空地上,虚弱地伏在那里喘着粗气。尽管自己伤成这样,他脑海中涌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他的Eve!   那个值班医生提醒得一点没错,他果然出了事。那么独自留在家中的她呢?她此刻还好吗?   他手肘艰难地发力,一点点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然后把全部力量再聚集到同样受了重伤的膝盖上,这样就可以慢慢站立起来,哪怕是一点点挪回家,也要马不停蹄。   他在这边自顾自地努力,并没有意识到这迢迢的十里长街所弥漫着的诡异气氛,他没发现街道上除了刚才与他相撞的汽车之外竟再没有一个行人,也不曾再路过一辆汽车,他更没有觉察到从不远处一步一步向他移来的一双赤足。   “Adam!”   有人呼唤他!   他微微诧异,抬起头的一刹那,便呆住了,来不及反应过来,身体就被那人掀翻,接着,一只并不算大却异常有力的手如千斤巨石压住他的身体,他动弹不得,连呼吸也凝滞住了,他瞪大了双眼,绝望地看着那人高高举起的另一只手中,泛着冽冽寒光的尖锐矛头正对准他的心窝狠狠地刺下来……   “不——”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又在令人毫无防备的一瞬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可能是今天的一更。但到了晚上能不能二更我又不大确定……尽力尽力!马不停蹄! ☆、第四十回   就在亚当即将被洞穿心脏的那一刻,夜空里的浩瀚星辰忽然不再闪动,阵阵疾风亦停止了呼吸,随风舞动的光秃树枝定格成一幅油画,而长矛的尖部也再没有继续向下移动半寸。   亚当那由于惊恐而睁大的双眼始终没有闭上,连同从张开的口中逸出的惊呼声也戛然断绝。   一袭银雪制服的路西法悬于半空,同色斗篷被气流掀起,跌宕似海浪吞吐着岸边细沙,戴白手套的手紧握权杖,绿宝石流光满盈。他的面容被一层面纱似的月光隔开,目光辽远奥邈,却又分明就落在面前那二人的身上。他缓缓落于地面,穿越了静止的时空,走到二人旁边,从矛头之下把亚当抱了出来。   时间又倏然间恢复了运转,那手握矛尖的人扎了个空,十分惊诧,抬头却见路西法衣袂飘飞立于空中,而那猎物早已被他所夺。   “路西法……”那人又惊又恼,却又束手无策。因为他清楚得很,以他的灵力修为,假如现在与路西法硬碰,无异于直接送死。   “雷米尔,你身为天使,如何竟也做起杀人的勾当了?”路西法面上并无不悦之色,反而唇边带笑,但那笑容却如同瑰丽的罂粟花般暗藏杀机。他这是明知故问,因他刚刚听说,近日来吸血鬼在人间日益猖獗,杀人如麻,毫无节制地繁衍种族,已远远超越了天父的忍耐限度,因此天父下令将吸血鬼这一种族彻底灭绝,由此来为人间扫除恶孽。   那神使雷米尔亦作如是说,奉劝路西法放弃与天父作对,否则整个地狱可能都会成为他的陪葬品。   路西法听罢,却是轻蔑一笑:“这话听起来倒是带劲,可是从你这个弱者口中说出来……总有一种小孩穿了双大人鞋的滑稽感。”   “路西法!”雷米尔受到奚落十分恼怒,“你竟然侮辱神使!”   “又如何呢?你完全可以去你的天父面前打个小报告,或是套用经文里的句子对我施以诅咒,但无论你做什么,都永远无法改变你在我面前是个弱者这一事实。”   雷米尔没有料到,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久到没有人能够确切地计算出精确的年数,现在的他面对这个路西法,竟然依然无法与之相匹敌。路西法依然飞扬跋扈,不凡的气宇撼天动地。最后他还是在他面前败下阵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夜空中的路西法哂笑一声,然后低头看向还在自己怀里的亚当,彼此都有点尴尬。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大男人公主抱了这么久,没基情都要抱出基情来了。亚当握拳掩口干咳了两嗓,提醒了一下路西法,路西法便立即落到地面,待亚当站好之后,急忙松开了他。   “你还好吧?”路西法问道。   “一般般吧。”亚当回答。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两秒钟之后,同时爆发出朗澈笑声。   “你老实交代,对我这个有妇之夫确实没企图吗?”亚当指指自己的鼻尖问道。   “当然没有,我发誓!我早就已经心有所属了,所以你别做美梦了!”路西法回敬道。   “鬼才做那样的梦!”   “噢,你难道不是鬼吗?”   “……”   经过这个无限暧昧的公主抱之后,两个互相看不顺眼已长达成千上万年的大男人竟然奇迹般地一笑泯恩仇,这简直就是堪载史册的世纪大和解呢!   片刻之后,两人站在亚当那辆废墟般的汽车跟前。   “要修复破损太简单了!”路西法向亚当挑挑眉梢,一副“等着看好戏吧”的神情,接着便闲闲地弹了个响指。然而,耍帅再次失败,老脸又丢了个光光——由于他戴着手套,“响指”,实际上并没有“响”,取而代之的,是发出一声布料相蹭的“噗噌”。路西法尴尬地挠了挠脸。   不过,效果都是一样的,亚当的汽车瞬间便恢复如初,而且从四仰八叉的姿势回到了四轮着地的正常状态。   亚当若有所思地瞧着不仅治愈了他的爱车,也同时治愈了他的肉痛(肉痛是因为爱车被损,嗯)的路西法,不无认真地开口道:“所以,我猜我其实要向你道两次谢,第一是谢你救命之恩,第二,还要谢你帮我‘修好’了爵士鼓。”   “噢,你猜出来了。”路西法道。   “我想是的。”亚当微微勾了勾唇角,继续道,“路西法,关于我从前对你的那些不敬之举,我很诚恳地向你道歉。”   路西法无谓地摆摆手:“彼此彼此,我也经常很不绅士啊。都过去了。Let it go !”说罢便笑起来。   “你说得很是。”亚当也笑,一时却不知怎么牵动了伤口,疼得眉头紧锁。   “Hey,bro,我看你伤得不轻啊。可惜我也没有很好的治愈方法可以帮你,目前看来,最好的治愈也就是尽快把你送回老婆的怀抱了。”   路西法边说边走到汽车的驾驶座位置,打开车门对亚当说道:“上来,我送你一程。”   “那么,谢了。”亚当一瘸一拐地走到另一边,坐进车内。汽车便轰鸣一声,一头扎进了浓浓黑夜。   夏娃用过晚餐之后,便回到桌边继续整理翻译手稿,不知不觉,已过了大半夜。通过时间的流逝,她隐隐感觉出一点不对劲,亚当去医院取血液通常不会用太久时间,因他不喜与人接触,也不太可能自己往其他地方去,那今晚究竟是怎么了?   她开始忐忑不安,差不多每过几分钟就放下纸笔,到窗边看一次,后来干脆就立在窗边,双手扒在窗上,心情焦急地等在那里。   她默默地看着夜色如沙漏般流逝,天光之前的时间一点点在指间溜走,她终于再也等不下去,决定亲自去那条路上寻他。她从窗前离开,跑到卧室去取外套,而就在这个空档里,远远地传来一阵熟悉的汽车轰鸣。她耳根敏然一动,又折回窗边,掀开厚厚的窗帘向楼下张望。   驾驶座的门打开了,黑暗寥寥中,她极擅于夜视的眼睛凝住正在下车的身影——长垂脚跟的直发,雪银制服和长斗篷……竟然不是她的亚当!她眼睛不由一虚。   路西法?   她诧异极了,只见副驾位置的门也缓缓打开来,路西法已经绕过车头走了过去,然后弯下身子去搀扶车中之人。   她还没有见到被路西法搀扶的那个人,可是心跳却倏然一漏。   她知道,一定不妙!   下一秒,她丢掉窗帘,以电闪之速迅捷地下了楼。   开门的一瞬,夜间的疾风扑面而来,她明明应该对寒冷没有感知的,可是不知为何,在看到面前那个浑身血污、步履蹒跚的男人时,她竟然觉得自己从头顶一直冻到了后脚跟。   那是她的亚当啊!从发间创伤之处渗流而下的血迹如溪水蜿蜒,一直淌到下巴上;□□的颈子上血迹斑斑,分不清是因为伤口破溃还是其他地方血液的溅染;身上蓝绿色的医生制服更是如同一面红线刺绣——艳红的杜鹃花漫山遍野,迎风蝶舞,然而映入她的眼中,却足以让她心惊肉跳。   她几乎已经痴傻了,双脚发软,竟一步都无法挪上前来。   而他却还能笑得出来,他早已看出她的惊惧,走到她面前时,便提前摘掉了黑色皮手套,用那全身上下唯一一处未曾沾血的部位轻轻抚过她苍白的脸颊。   “瞧你,都吓傻了。”他挑了挑唇角,“别担心,我没事的。”   她一把捉住他的手指,全身上下都在打颤,假如吸血鬼有眼泪的话,她此刻一定已经泪雨倾盆了。   “怎么……怎么会弄成这样?到底怎么回事?”她一面忙不迭地扶亚当进屋,一面向路西法询问。   亚当暗暗地向路西法使了个眼色。   早在路上时,亚当已经叮嘱过路西法,说夏娃胆子小,千万不要把天父要灭绝血族这事说与她知,只需要轻描淡写地把关键词锁定在“车祸”上,就可以了,以免她知道之后担惊受怕。   夏娃带亚当到卧室里休息,小心翼翼地安顿他躺下之后,又去寻急救箱,她显然有些手忙脚乱,双手抖得连纱布都剪不开,路西法见状,索性过来帮她给亚当的伤患一处一处都包扎稳妥。他宽慰她道:“放心,亚当只是一些皮外伤,你们血族人自愈能力那么强,他的机体又是永葆壮年,很快会没事的。”   “那个肇事者呢?”夏娃有些激动。   “Um...死了。”路西法面不改色心不跳,“那人撞得严重多了,当场不治。”   “Oh God...”夏娃悲伤地闭了下眼睛,紧紧握住亚当放在床边的手,一双深瞳牢牢锁在他的身上,“痛吗?”   未等亚当亲口回答,她又敲了自己额头一记,责备自己道:“我真蠢!怎么会问你这样的问题!不用说,你现在一定痛极了。”   “我还好,亲爱的,”他紧紧回握她的手指,又向她撒娇撒痴,“干嘛打我老婆?以后可不许!”   她忍不住笑了,轻嗔他:“这个时候了,还能想着开玩笑。”   一旁的路西法看着他二人这副甜腻模样,既觉得有趣,又难免艳羡,心生一丝丝酸涩,不禁握拳干咳了两声:“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我地下还有事,先溜了。”临走前又补充,“车钥匙和血浆都放在客厅茶几上,自取吧。”   亚当与夏娃闻言,对路西法又道了一遍谢,才与他话别。接着,只见路西法眸中蓝光一绽,顷刻便在屋内消失了踪影。   “Eve,来我身边,陪我睡会儿吧。”亚当睁着萌萌的大眼睛,对他的爱妻道。   “好吧,如果这样能够减轻些你的痛苦的话。”他这个样子,她当然无条件地答应他的要求了。   她按照惯例,要先去检查一遍窗帘缝隙是否已经封严,自从那次亚当被漏进来的一缕阳光灼伤之后,她便开始养成了这个习惯。   检查完毕后,她走回床边,爬上床,在他的身旁躺下来。她迷人的芬芳冲进他的鼻腔,令他痴醉。她才是他的一剂良药,此刻她紧紧偎在他的身侧,他便感到自己的身心都处于她的治愈当中,身体渐渐轻快了起来。   黑暗中,他满心幸福地微微牵动嘴角,手指轻轻揉进她柔软的白金色长发。   “Eve?”   “Huh?”   “给我唱首歌哄我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每位看文的小天使哈,你们都会心想事成哒~ ☆、第四十一回   就在那些没有道德约束的吸血鬼们以病毒传播的速度扩展血脉、肆意残害人类时,天父派出的天使军团也在人间悄然降临,散布在不同时区的大大小小的城市,许多吸血鬼一夜之间便没了声息,幸存者们纷纷蚁居蜗行,短时间内都不敢再露面,在这期间,又有相当一部分因为食物短缺而毙命。   由是,刚刚有些将起之势的血族人,便遭遇了一记重创,新鲜血液再度流失,余下的,大部分是那些已经暗暗蛰伏几千年的祖代。   对神使们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对吸血鬼灭族的行径表现出强烈不满的,除了吸血鬼本身之外,还有路西法。当他看到如亚当与夏娃这样善良无害的吸血鬼都没有排除在死亡名单之外,而是差点遭遇毒手之时,他十分震怒。的确,这个世上,并非所有的吸血鬼都存着恶意,正如人类也分好坏一样,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高度自律,他们节制饮食,不近烟花,对爱人坚贞不二,他们不为金钱与世俗所侵染,对文学艺术孜孜不倦地追求……甚至由于活得年岁长久,他们知识渊博,以人类的身份作为掩饰,不遗余力地为这个世界贡献着积淀深厚的学术成果。神与神使在为扫除人间的悲哀苦痛所奔忙之时,他们亦对人类和善友好,很难说吸血鬼就完全没有悲悯之心。如果一定要说出一条他们存在的不合理性的话,那就是他们以人血为食。但这终究只是他们的生存方式,他们迫不得已而为之,假如一定要追究他们分几天才会喝掉的一袋血浆会少挽救多少人的性命的话,那么人类中的食肉者是否也应该因为间接造成了难以计数的无辜牛羊被宰割而被投进地狱遭受无止境的惩罚?   在某种意义上说,路西法的震怒亦即他的责任之一,他身为地狱之主,有保护子民不受侵害之义务,因此,在接下来的每个日夜里,他以自己的方式拯救那些并无甚危害性的吸血鬼们,他与天使展开战斗,将那些曾居于他下级的天使打得节节败退。   如此反复,天庭开始渐渐认识到路西法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强大威胁,当年他的失败很大程度是因为双方人数相差悬殊,如今他已羽翼丰满,手下亦是一呼百应,假如他再度挑起战争,恐不定会是当年那样的结局。   又是一个浓云蔽月的深夜,路西法邂逅了米迦勒。而地点,就在丹吉尔古城。   米迦勒今晚的猎物,正是那位伟大的诗人、夏娃的挚友兼偶像,马洛。   路西法赶来的时候,绰约的月影正端端地刻在古墙泛黄的砖块上,如一道长长的剑痕。   路西法的权杖与米迦勒的权杖铿然相击,火星四起,如星球的炸裂。   “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些年,你,米迦勒,竟还是一介武夫,一点不懂得尊重文学艺术,更不懂得尊重诗人!”路西法手中权杖灿若星辉,绿宝石与月色缠游交光,将地上路途耀得绿潭一般,一波一波,粼纹荡漾。   米迦勒冷毅的面色如寒铁萦霜,微微扬起脸来,淡淡回应:“路西法,这是天父的旨意,我劝你少管闲事。”   “No way.”路西法答得斩钉截铁,双翼张开,飞身上前,手中权杖直奔米迦勒头顶而去。   米迦勒双手执杖,猛地向上迎举,同时双膝弯曲,身体向后仰倒,顺势从路西法下方滑过。双方杖柄激烈相击,又这么一擦,伴随着吱吱作响的噪声,火花迸射乱溅。   双方继续纠缠几个回合,一红一银两个清修身影矫若游龙,而一白一黑两对巨大翅膀将夜空搅得漩涡一般,狂风卷起漫天沙尘,街道两旁的物什刮得一片狼藉,连路上石板都被掀起若干。   “路西法,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保全那个马洛的性命是吗?”米迦勒问道。   “当然!不仅是马洛先生,还有成千上万无辜血族,我都要保全他们!”   “路西法,你糊涂!吸血鬼本就是戴罪之身,他们靠人血续命天理难容,这千万年来,天父以慈悲之心度之,因而不曾惩戒于他们。可是现在他们愈发肆意妄为!天父盛怒,决意铲除此恶孽族类,你若识相,便快快收手,回你自己该待的地方去!”   路西法不由冷笑:“恶孽族类?血族若算得恶孽族类,那么人呢?杀人放火、欺世盗名的大有人在,又不见天父灭之?无非是因为人类奉你天庭的神为神,又个个噤若寒蝉,做乖乖的良好市民!而血族不曾皈依你们,反是依靠我地狱的护佑,所以你们才要斩草除根!本质来说,不就是怕我地狱的势力强大过你们,彼此无法平等对峙吗?敌对的双方何曾能分出对错?不过就是利益之争的借口罢了!米迦勒,我说得对吗?”   “Bullshit.”米迦勒冷冷回应。   双方由空中打到地面,又从地面打回空中,你追我逐,却是分不出胜负。路西法明显感到米迦勒在拖延时间,似乎在等着谁。   “打不过就要搬救兵,就像上次一样?”路西法讽刺道。   米迦勒却是忽然展翅退开数里:“无论是谁来都好,你只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你永远不可能会赢!”   米迦勒说罢,抿嘴凉薄地一笑,又悲悯地缓缓摇了摇头。   对面的路西法还没有来得及细细体会他的话中之意,忽地却觉身体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空了一般,接着,便有一阵烈火灼烧的剧痛袭击了他背上某处。   他猝不及防地跌向地面,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刻,四肢的跌痛并没有吸去他多少注意力,因为那愈渐加深的灼痛由双翼一直蔓延到肩胛骨,最后牵扯得整个背部都在痛,那痛楚侵入骨髓,撕心扯肺,他抑制不住地猛烈抽搐,蜷成一团。他感觉自己的某一部分似乎正在一分一秒地消融,大概用不了多久,他整个人都要化为一堆灰烬了。   他伏在地上痛苦地嘶吼,忽然眼前一亮,一个身着长袍的人影遮去了灯光,却反而将一束更加明亮的光辉带至他的跟前。不必细看,只消瞧一眼那飘然欲仙的洁白袍角,那熟悉的独一无二的柔和光晕,便足以使他惊得心跳骤停。   是那受万万人敬仰的神,是那天地万物的创造者与主宰者,是他,降临了。   这一刻,路西法觉醒过来,他终于意识到究竟是何事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翅膀、他的灵力,已被他灵体的创造者天父所收去,从此,他不再是曾经的天使长、当今的地狱主宰者,而只是一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   他依然湛蓝的眸光射在天父那绝妙的面颜之上,震惊、愤怒、挫败、不甘……复杂的情绪扭结在一处,水火交驰,令他头脑发昏。   “路西法,既然你这么愿意保护吸血鬼,那么你也亲自尝一尝被吸血鬼威胁性命却又束手无策的滋味吧!但愿你不会觉得后悔。”   天父说罢,向米迦勒招一招手,便离了人间。   “不……不……”   路西法久久地伏在地上,一时不能相信他的灵力已全无,然而一切却是真真切切,他无论怎样活动手指,都无法产生出从前那样的效果,他的权杖滚落在一旁,失去了辉光,变得黯淡而陈旧,只有那颗他抚摸过无数次的绿宝石还在以它本身的玉润反射着一点点零星的月光。   他再一次失败了,败在上帝手中,他悲剧的生命从一诞生开始,就注定逃不开上帝的股掌。   黑夜的尽头是另一个清晨。匍匐了一夜、满身泥尘的路西法立在这座不算太陌生的东方城市,彷徨地四顾,半晌之后,他敲响了一千零一夜咖啡馆的门。   听说他是亚当与夏娃的朋友之后,马洛与比拉给了他足够的钱,供他一路消费,比拉还为他准备了一顿早餐。   为此,他十分感谢,并承诺日后一定会归还。   天色渐渐由微亮变成白昼灿然。用过早餐之后,路西法开始徒步穿越脚下街道,向出租汽车站走去。   他第一个能想到的投靠地点,就是坐落于加德满都的卡玛泰姬,因而他几乎一秒也没犹豫,就选择了直奔那里去。   当他出现在卡玛泰姬的大殿里时,至上尊者几乎难以置信,她没有想到短短几天之内,他已经成为了一个走投无路的落难贵公子。   路西法与至上尊者交情不错,至于他们怎么认识的,这里就不予赘述了,总之两个长生不死的人到了一起,大概总会有些聊不完的话题吧,一来二去也就成了老熟人。   至上尊者设茶款待路西法,并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这时,路西法直截了当地提出了他的请求——让她用传送门送他去一趟伊甸。   事实证明,多交些高逼格高质量的朋友总没坏处,譬如至上尊者这类,关键时刻,还能起到神助攻的作用。   ——助他与加百利的早日重逢,以及,早日私奔!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算是一章过度篇,明天继续! ☆、第四十二回   清晨,一抹晴阳穿越层层枝叶,静静笼罩住伊甸园,加百利早已起身劳作,从河畔提来清澈的河水,浇灌园中奇花异草。   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仍有一些娇嫩的花草枯黄了叶子,不觉心生怜惜,蹲下身来,一一将枯叶剪去。她翻开那部百科全书,找到相应条目,对照上面对植物习性的记载,重新审视自己是否有某些遗漏掉的内容。   满园千万种植物,需要她来照料,假如每一种植物都要在同一天浇水的话,一天一夜也浇不过来,于是她将这些植物分了组,有的两天一浇,三天一浇,有的大概五天,七天,各不相同,她编排了一个日程表,将这些时间错开来,按照这个日程表来安排时间。   忙碌起来,时间便过得飞快,白昼倏忽而过,如花豹迅疾地一跃。当夜晚来临,她的生命忽然空闲下来,那蛰伏已久的孤冷便趁虚而入。   自从上次见过路西法后,她每次路经水边,总期望能见到那条黑底红花的小蛇,只可惜,黑底红花是没见到,倒是真见着几次普通的水蛇。   她不知道他这些日子在外头经历着什么,但她知道他一定繁事缠身,所以才抽不出时间来见她。她虽然有些失落,却一点都不怪他,依然每天日落后走到水边静静地等,日日如此。   当路西法随至上尊者的传送门来到伊甸时,他一眼便看见她孤零零地抱膝坐在河畔,身后的草丛疏落地掩着她的身子,银粉般的星辉浮于她身,将她瘦削的背影镀上一层绒酥酥的光芒。   她似乎有些落落寡欢,即使还没看到她的脸色,神情,他依然远远地感受到了。不知是否因为曾经都是天使的关系,他与她很多时候能够达成心灵感应,当她的某种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时,她周身会散发出一阵灵气,打个比方,就如同一阵云雾,有时是淡紫的,有时是明黄的,有时又是玄黑的……那云雾只有他能够看得到,他会忍不住走入那云雾之中,尝试着触摸,握紧,用心去感应。淡紫是忧伤,明黄是喜悦,玄黑是隐忍……他最终读懂她了,无论她是怎样一种情绪,他都要心弦一铮。谁叫那是她呢,即使她是一粒星尘,落在他的心湖之中,亦要激起波浪轩然。她对于他,就是这么重要。   不知从何而来的赤金光芒打断了加百利的凝神,她诧异地向天空看去,却是星宇井然,静如平沙。那闪烁不停的光芒又是什么?   这时,却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那人拨开草丛,缓缓步近,草叶擦过衣衫,簌簌作响。   她吃了一惊,急忙转身看过去,却看见了一脸无害的路西法。没等她作出什么反应,他已经弯下腰来掩住她的口,并对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他,接着便身子一轻,被他抱了起来。   再然后,她就做梦一样穿越了一个金灿灿圆乎乎的……门——假如它能够被称作门的话——进入了一座庙宇般华丽的宅院。   一直走在前方的至上尊者转过身来,对加百利说了句:“Welcome。”   “啊……谢谢。”还处于蒙圈状态的加百利,话都说不利索,“我,我好像……知道你。”   “Ancient One。”   “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   加百利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推路西法,示意他把她放下来。他却不肯放,一直抱她走进卡玛泰姬临时安排好的房间。   加百利一眼就爱上了这个房间。古朴的柚木地板,梨花木条案,樱桃木大床与写字台,兰桂吐秀纹瓷执壶与茶盏。房屋四角焚着乌施罗,清香袅袅,醒脑提神。   至上尊者委托门徒前来招待安排,之后便退了出去,房间里一时只剩了路西法与加百利二人。   当加百利站在这个与伊甸的经度和纬度全然不同的地点,并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路西法:“你,你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这还用解释吗?”   路西法看着加百利,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很明显,我在带你越狱啊,加百利小姐。”路西法凑近了她,挑眉笑道。   “越狱?不是吧!”加百利一拳捶在路西法结实的大胸上,大笑起来,“路,你好酷哦!”   路西法扮作吃痛地蹙眉一笑,抚着胸口道:“我就知道你会是这种反应。”   加百利嘻嘻地笑了几声,但是很快就察觉有什么不对:“哎,可是……为啥不是你亲自杀进来啊?四个基路伯而已,以你的能力,还需要搬救兵吗?”她口中的“救兵”,当然是指至上尊者。   路西法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僵硬,他默然抿了下嘴,略略黯然地答她:“因为我现在灵力全失,已经是个普通人了。”   “Huh”加百利的笑容亦是一滞,呆呆望他。   路西法便将日前发生的事一一说与她听,然后坦荡荡地看着她的反应。   她听罢,半晌只是垂眸不语。他便有些沉不住气,先问她道:“加贝,你为什么不说话,在怪我吗?”   “……没有。”她挠了挠额头,心里有一点点烦躁。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情绪,反是关切道,“那……你还好吧?”   他毕竟是遭受了挫败和委屈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她深知那种感受有多么折磨人,因此只能尽力去体贴他安慰他,希望他可以好过一点。   “我没事。”他勉力微笑。   她当然能看得出他只是敷衍,发生这种事,怎么可能会这么快没事。   “让我看看你的背。”她转到他后面。   他有一瞬间的犹豫,不过最终还是由了她。她一颗颗解开他的衣扣,将他背部的衣衫一点点撩起来。   “啊……”   一看到他原来生长翅膀的地方,如今已成断壁残垣,她的心一下子就卷了起来。她急忙闭上眼睛,迅速放下了他的衣服,一股酸涩的哀怜涌至喉口。   “加贝?”他转过身,见她两个眼眶全是湿的,不由浅浅一笑,双手扶住她的肩,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地低下头来,“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爱哭鼻子了?”   她眼泪噼啪地砸下来,如开闸的洪水,一发难收。   “路!”她一下扑在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身,剧烈地抽噎起来。她哭,不仅是因为心疼他,还有更多更多复杂的情绪,关于他们的过去、现在,也关于他们的未来。她的心里有忧虑,有委屈,还有累积已久的埋怨。   为什么他和她的路总要这么难走?为什么总要在短暂的相遇之后就面临绵绵无绝期的别离?为什么沉重的苦痛总是接踵而至?他们此刻还能平安地站在这里,拥在一起,那下一刻呢?基路伯很快就会发现异状,然后天庭会紧紧追查她的下落。她无法想象她和他将来的命运,但一定会是风云霹雳,而非春风化雨。   一想到这些她就无法安心,她怎么能够忍受与他的分离?   她一边淌泪,一边将她的想法说与他听,他听后,却笑她傻。他狠狠地抱着她,俯身在她耳边倾诉:“既然怎的都是要来,那就让它来好了!总之我是不能任由你在伊甸蹉跎岁月,而我在外面孤独终老。加贝,五十年啊,那时候我都什么样子了?我也根本不可能随便找个女人结婚生子草草一生!这辈子我是要定了你的,只要能够得到你,经历再多的磨难也无所谓!”   她的眼泪被他的衣襟吸去,她抬起头来凝视他,长长的睫毛尚挂着晶莹露珠,湿成一缕一缕。   他怜爱地微笑,既心动又彷徨。她担心至此,他的心又何尝有一点点的放松?莫说他如今已是凡人,就是从前,于此一事也未必能有胜算。但忧心归忧心,他意志依然坚定,虽然他已是身无长物的落难公子,却绝不允许她从他的身旁走开。或许人的一生总要为一件事或一个人去豁出一切,而他的际遇已经来了。 ☆、第四十三回   灰蒙蒙的一个晚上,月亮缩在乌仄的云层之后,仿佛带着心事,迟迟不肯露头。   加百利手中端一盏青灯,照着雕花的菱窗,一边缓缓抚摩,一边细细地瞧那上面雅致的刻纹。   “Wow,它们真精致啊。”她的眼睛里有光彩熠动,那是灯火在她眼中的倒影。她心中忽然一动,忆起了大教堂的玫瑰窗,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里了。   时间飞快,春意已经开始萌动,冬天就快要过去了,这个冬天比起从前所有的冬天都要令人印象深刻。她与他坠入爱河,却又聚少离多、好事多磨,即使见了面也总要揪着心,不曾有一日安生。可是,终究还是甜蜜的,不必再没完没了地猜度、惦记,不必再承受每当有异性接近对方时都膨胀到快要发狂的妒忌。随时可能会出现的磨难,使他们珍惜能够面对面的每一刻,忧伤与喜悦总是相伴滋生,却也给生命添了不少非凡的色彩。   路西法坐在条案旁边,陷在凝神中不能自拔,面前一盏茶很久都没有动,如今尚有几分春寒料峭,待他被她的话惊回神来,要去喝时,茶已经冷透。   他轻叹一声,放下茶盏,起身走到她的身旁,也随她的目光欣赏起轩窗的雕花刻绘。   “喜欢这种中式的花纹吗?”他问她。   “嗯。这里的物什陈设都很漂亮,我都喜欢。”她转头望他,眼里含着一汪浅浅笑意。   “那……以后我们就把家里布置成这种风格好不好?”   “Huh?”她怔了一下,显然没有意料到他会突然提及“家”这个字眼,接着便是一股轻暖的甜蜜攫获了她,她脸颊红了红,竟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只是面上并不肯表现出一丝羞色来,便不大自然地将脸转向窗外。   “咳……呃,这种风格是很不错,但也不能这么草率地决定啊。这么重要的事,我们还要再好好考虑。”   “嗯,当然。”他赞同地点点头,“当然不能草率。”   即使他给不了她世界上最多、最好,也会不遗余力倾尽所能。他只要她快乐,决不能让她在他这里受半分委屈。   夜半中宵,卡玛泰姬也进入一日之中最静谧的时刻。此时的路西法与加百利再不是从前那样可以不眠不休持续处于待机状态的超能者了,随着夜幕的降临,他们的精神也开始衰弱下去,对于睡眠补给的需求程度持续上升。   他们便一同歇下了,并排躺在床上,关掉灯,隐在浩如烟海的黑暗当中。当黑暗真正降临的时刻,他们的心事便显得格外明亮起来,走马灯一样默默地转着,竟反而无法安睡了。   她的呼吸静悄悄的,他以为她一定睡着了,她却忽然伸过一只手,在他那边摸索了一阵,在摸到他的手之后,主动将手指塞进他的指缝里,与他十指相扣。   他没有作声,只紧紧地回握住她,大拇指在她食指上来来回回地蹭着。许是日日劳作的缘故,她的手仿佛不似先前那样滑腻丝柔,但依然纤巧修长,骨节分明又圆润,偎在他的大掌中,小兔子似的一团,把他的心也偎得软软的。   他侧过头,借着窗帘漏进的一星微弱月光,捕捉她模糊的影。蓬松的金色短发依然可爱,总是让他生出想要揉一揉的冲动。高高的鼻梁蒙着清淡一抹流光,然后是弧度恰好的颧骨,微微凹陷的清瘦脸颊。她似乎是瘦了些,他其实早注意到了,但在他的眼里,她怎样都是一幅仙画,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成了风景。   他静静看她,而她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慢慢转过脸来。片刻之后,她拨开夜幕,一点点向他移动,她枕上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扑通扑通,一下紧似一下。   “路。”她开口。而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语气音色与平日有些不同。她把他的昵称在舌尖与齿间轻柔地一滚,尾音消失时又带有那么一点点的缱绻之意,余味隽永。   似有一股热血涌上额头,他的手不由地攀上她的脊背,隔着衣衫揽住了她,让她就这么紧紧贴着他的心口,不愿让她离开。   “Huh?”他应着她。   她却又没了声音,只默默趴在他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困了吗,加贝?”他揉揉她的发,掀起被子将她收进来,“躺到枕头上来,好好睡。”   她却没有依他的话,而是慢慢爬到了他的身上,俯下身来,在他耳垂上轻轻吸吮。   他一下子僵住,难以抵抗的快慰在头顶炸裂,他手指不禁揪紧了她的衬衫,呼吸渐渐紊乱起来。她的亲吻又温又润,一路绵延至他的脖颈,她吮过他的喉结,像品尝一块甜丝丝的方糖,右边脸颊的一缕碎发若有若无地搔着他的肌肤,燃起他深埋于心的一把烈火。   当她的手指开始解他的衣扣时,他止住了她,黑暗中,他拼命想要望进她的眼中,看清她的神色,他想看看她的两汪绿潭此时究竟是迷雾缥缈,还是平川晴云。   “加贝,你真要这么做吗?你忘了你们那些清规戒律,天使是不能与人类做出越轨之事的?”   但她似乎是铁了心,手指不安分地从他的手掌心溜出来,如一尾灵动的金鱼。   “我就是要违抗律法啊,”她已经解开一粒纽扣,低头吻在他火热的胸膛上,“比起自己的心,那些清规戒律都是一堆废纸。”   他全身猛然一搐,再遏制不住心底的渴望。她的勇敢与执着,如同给他上了一根发条,让他从尘封的盒子里重焕生机。他双臂将她紧紧一锁,一个翻身便压下她来。她刚刚发出一声惊叫,双唇便被他用力封住,接着她胸口一凉,衬衫已被他毫不留情地扯开。她这才感到一阵慌乱,知道他是来真的了,她既期待又紧张,心跳剧烈得几乎要越出喉咙。   “怕了吗?”他感觉到她攀在自己背部的手指骤然收紧,便抬起头来,柔声问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对他说谎,于是点了点头。   “啊,第一次我不该太粗暴的,但我刚才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加贝,吓到你了。”他在她耳畔边亲吻边含糊地呢喃。   “没关系……”她口中虽这样答着,实际上仍是紧张得要命,之前主动勾搭他的的那股勇猛劲儿已经完全怂了下去,假如他在这一刻停下来,她可能会忙不迭地滚下床去,逃得远远的。   可是,事已至此,既是她挑的头,哪能就这么半途而废?更何况……她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她的终身幸福,就全靠这一晚了。所以,咬牙也要上!   片刻之后,他与她终于洗尽铅华,肌理相依,衣衫在地板上胡乱地堆叠、交织,不分彼此。   虽说这冬末初春的晚间依然有几分凉意,但房间内的吊脚小香炉个个都燃着几段暖烘烘的温香,因而即使全身的肌肤都暴露于空气之中,亦不会觉得寒冷。   他与她,都曾是上帝最最精心劳神的作品,因此,在朦胧月色之下的莹洁身体,都可以称得上是完美无瑕。在这世上,只有他与她能够相堪相称,相契相合。天作之偶,大概说得就是他们这样的爱侣吧。   考虑到她的心情,他便耐下性子来,绵长地铺垫、温柔地教引。其实他也一点经验都没有,但毕竟活了这么久,基本的常识还是懂得的。只不过,理论是一回事,实践则又是另一回事,这事想起来简单,可真正做起来,就又有那么一丢丢的艰难。   当他们终于进行到实质一步时,大概个把时辰已经过去了,他带着笑意问她:“累了吗?要不要中场休息一下?”   她还真的仔细考虑了一下,然后说:“还是别了吧,好不容易不那么紧张了,还不速战速决?”   他笑得更开,捏捏她小巧的鼻尖:“好,听你的,速战速决。”   他开始寻找目标,准备展开攻势。而她一动都不敢动,脑子完全处于秀逗状态,她一开始是两眼盯着天花板,可是天花板上黑蒙蒙的一片,啥啥都看不见,根本没办法用来转移注意力,然后,她觉得,还是闭上眼睛吧,也许就不那么怕了。于是,她最终闭上了眼睛,双手抓住他上臂坚硬的肌肉群,屏住呼吸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当那股来自于他的压迫感越来越重时,她手指的发力也越来越大,尽管他们耗费了许多时间来做准备工作,她依然感觉到了一丝一丝无法忽略的疼痛,这种疼痛一分一秒地累积,终于在他突破终点线的一刹全面爆发。她感到他身体一沉,而她的某处屏障被粉碎,她仿佛被一支箭矢穿透,手指深深掐进了他的皮肉,连上下牙齿都在打颤。   她在他怀里抖得格外凶,这回轮到他吓得不敢动弹了,他紧紧地抱着她,亲吻她的脸颊她的发:“还好吗,加贝?”   她努力地点点头,反而咬着牙安慰他:“我适应一下就好,你别担心。”   而事实上,她最终还是无法适应,他稍稍动一动她就疼得头皮发紧,他不忍见她如此,便决定今晚到此为止。   这么一折腾,夜已经过去了大半。接下来便是他搂着她,哄她入睡。他静静地守在她身边,既幸福又心疼,但那心疼也是幸福的,因为就在这样一个夜里,他彻彻底底拥有了她,他仿佛看到他们离那个美好的未来又近了一步。此刻的他,恨不得现在就带着她飞到教堂,一同许下那个至死不渝的承诺。他的手在枕下摸索,摸到了一只圆形的小丝绒盒子,然后郑重地捏了捏,嘴角不由轻轻弯起。   明天一早,当她一睁开眼睛看到这个盒子的时候,会很惊喜吗?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脑海里完全不敢代入女王的面容,我会因羞愧而罢笔。 感谢每一位来看文的小天使~ ☆、第四十四回   清晨,加百利被窗外不知名的鸟儿鸣叫声闹醒。她身上暖烘烘的,第一反应就是日头高起,而她竟然睡过了头,还没有开始劳作,基路伯待会儿就要进来催促。她一个激灵急忙坐起了身,顿时觉得上身一凉,低头一看,见盖在身上的棉被溜下来,堆叠在腰间,身下也是软绵绵的云团一般的洁净床褥,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已经从那积红叠翠的伊甸跑出来,远在尼泊尔了。   回味过来之后,她长吁一口气,接着便自然而然地想起昨夜发生的事,心里既羞愧又甜蜜。她转过头去看向他的位置,他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出去了,她的旁边空空如也。   她只好寻找自己的衣服,见地上没有,又向房间的其他地方环视,找了半天,最后却发现就放在她的枕边,她笑了一下,伸手去拎衬衣,却在这时,眼前现了出一只小小的圆形首饰盒子。   她呆住,几乎在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了这小小盒子的含义。他把这个留给她,自己却不知溜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此时此刻,他一定就在某个地方悄悄看着她的反应。   她虽然灵力失却,但敏锐的感知依然超出常人,她瞥一眼衣柜,朗声唤他:“还要在那里面藏多久?”   她话音甫落,柜子门果然“吱呀”一声,他笑嘻嘻地探出头来:“加贝,你好聪明呀。”   她心中偷笑,他那一大把长头发根本就没藏好,狐狸尾巴一样露在外面一大截,不被发现才怪!   他从柜子里跳出来,她向他扬扬手中的首饰盒,明知故问:“什么意思?”   “噢,送你礼物啊,打开看看?”他一屁股坐在她旁边,她明显感觉床塌下去了一截。   她瞥了他一眼,低头打开盖子。   她原本以为,盒中只会是一只普通的指环,却没料到这样精致,圆环做成绞结的形状,如同两只交缠紧握的手,顶部是一朵她再熟悉不过的百合花,那是她天使身份独一无二的象征,花朵做工极其精细,整体还不及小拇指指甲的一半大小,花瓣却是每一瓣的材质颜色都不相同,那湛蓝的宝石如他的深邃眼睛,璀璨的细钻如银河的星沙,它们紧紧镶嵌,浑如一体,最终成就了一株仙葩的婀娜体态。   她将那小小的钻戒拿在手里,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她只能痴痴傻傻地看着笑颜如花的他。他的笑影里满是溺爱,一手捧住她的脸颊轻轻地吻上去,然后他温柔地唤她的名字,在她耳边重重烙下两个字:“Marry me!”   “Wow!”她忍不住惊叫了,但那惊叫并没有出声,而是爆发在她的心里,因为在此刻,她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她闭上眼睛,双颊绯红,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一样扑进他的怀抱,用尽全力抱紧了他,紧到让他无法呼吸。   他的手轻轻揉着她的背,渐渐的,那手上的节奏却有些紊乱了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Hey,加贝,我快憋死了……”   “呃?”她呆了一下,急忙松开他。他握拳掩口咳了几声,眼中却一刻也止不住满溢出来的笑意。他牵起她的手来,郑重地将那枚戒指戴进她左手的无名指,然后低下头,在她手指上深深地一吻。他复又抬起头来凝望她,见她脸上没有拒色,反而是一水的痴迷与恍惚,才又重新搂住了她,贪恋到不能自拔。   “你是我的了。”   “……路,谢谢你。”半晌,她终于恢复了语言能力。   “应该由我来谢你,感谢你愿意做我路西法这么不堪的人的妻子,而没有嫌弃我。”他停了一停,又“咦”了一声,“你刚才好像并没有答应我啊,加贝?你愿意让我给你戴上戒指,‘套’住你吗?”   “胡说,我早就答应你了,早在和你在一起之前就已经答应你了。”她把头微微抬起一点点,毛茸茸的头顶蹭着他的下巴。   “是吗?有这样的事?”   “对啊。只不过,你这块老木头太傻了,没有意识到而已。”   他低头看她,表情有点哭笑不得:“‘老木头’?在你心里,我……真的很老吗?”   “当然老啊,从创世到现在,你还算得清自己到底多少岁了吗?”   “唔,那倒是……算不清。”他倒还真想了想,不过真的想不出来。   她懒懒地笑了,抬起手来摩他的额头、眉骨、眼窝、鼻梁:“不过没关系,我只比你小几天而已,也很老,所以,我们还是相称的。”   “加贝,你不嫌弃我就好。”他忽然生出几分感伤。其实在她面前,他总有那么几分自卑,从前做魔王时便有,总隐隐觉得自己配不起圣洁的她,现在成了凡人,那自卑更加深重,她像是他的女神,永远荣光万丈,他现在硬要让她跟他日日柴米油盐,她嘴上不说,心里会不会觉得他很自私?   但她并不那么想:“傻路,我怎么会嫌弃你?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你真的觉得我好?”他听到她的话,心中生出一丝惊喜,便低下头来凑近她,“那你说说我哪里好?”   “你……嗯,长得帅啊!身材好啊!”她笑嘻嘻地扬起头来,捏着他的胸肌故意逗他。   他果然一脸苦笑:“加贝,你是外貌协会的吗?”   “嘻嘻,我开玩笑的啦!我承认,你的外貌非常非常吸引我,但是更重要的是你身上的品质,比如……有责任心——蒲诺跟我讲了很多你行侠仗义的事,包括丝荔诺莎和他,也是你救的,我才知道与你分开未见的那几百年里,你都在做些什么。还有,你很细心,我受伤之后滞留在地狱里的一天一夜,你一直在无微不至地照料我,我其实很感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你很执着,坚守承诺,不仅表现在对我的专心一志和洁身自好,也包括这么些年来,你一直遵守天庭与地狱的契约,从不去打破它。我觉得,诺贝尔-和-平-奖其实最应该颁给你。”说到这里,她便忍不住笑了,“总之,你身上有很多很多闪光点,有很多很多值得我爱的地方,所以,你不要总是质疑自己啦!”   她腻在他怀里,甜甜地笑着,笑得眉眼弯弯。他爱极了这笑容,如同一团暖烘烘的小太阳,让万物生晖,让他的世界里永远都是三春盛景,再无极寒严冬。   两人静静相拥的片刻里,她一直伸着手指来回端详这枚戒指,越看越觉得喜欢,而且,看来看去,这戒指的设计和做工实在可以称得上是顶尖级的,那么,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来了——   “路,你哪来的钱买戒指啊?”   “我当然是早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他云淡风轻地答她,“早到多久之前呢?……我自己也记不清了,总之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在幻想着这样一天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送出去的戒指就变成了过时的款式,我就只好把它存起来,再重新买一个新的。这样一个一个地存下来,我已经存了一柜子的戒指了,都是送给你的。”他说着,便轻轻笑起来,“预计,以后你会有一辈子都戴不完的戒指,这一个若是戴得腻了,就换一换,也蛮不错的。”   他虽然在笑,可她却觉得自己分明听了一个悲伤的故事,这样的他让她心疼不已。她恍然觉得有几分遗憾,他们错过了太多太多的大好时光,而真正能够携手共度的,一晃只剩这有限的几十年了。她不由地偎紧了他,仿佛要跟他拴在一起似的,剩下的年华,她一定要紧紧拥抱他的一切,好好与他相爱,绝不留任何遗憾。   在卡玛泰姬的日子还算清净,预想之中的惩罚并没有来临,在这种类似“暴风雨之前的平静”里,路西法与加百利开始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未来的规划。   路西法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定位到了“大学教授”这一层级,并细化到了C大“历史系”类别,对此,加百利深以为是,因为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回忆”这个东西,已经相当于一部全面的历史教科书了。她对他表示了支持,并且受他的启发,觉得以她的资历,足以进入到C大的基督研究会与那些老学究们相抗衡,唯一的阻碍就是,同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其可信服性可能会因为她这张看上去过于年轻的脸而大打折扣。这个问题在路西法身上应该也会同样存在,因此,在所谓的权威学术界,他们两个恐怕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就在他们二人制定职业规划之时,一份来自于法师界的offer提前递到了他们手上。没错,提供这份offer的HR,就是至上尊者。   当二人应至上尊者的邀请,到她那里喝茶时,她正赤足立在窗下,白色长袍勾勒出修长的腰身,似一柄修竹,儒秀静雅,又俏拔卓绝。她依然是平日那一副闲适平和超然物外的模样,比起一位所向披靡的法师身份,她给人的感觉其实更像是一位隐者。这大概是身经百战的斗士最终将会成为的样子,因为见闻由多,所以万事万物在她眼中已无所遁形,再多的黑暗、丑陋,或是绚烂、姽婳,对于她来说,都如同一粒沙尘般普通。   “坐。”至上尊者看不出年龄的面容之上,永远是那样一副不深不浅的微笑。   路西法为加百利拉开竹椅,让她先坐下,自己才在她身旁坐下来。虽然身份已不再高贵,但与生俱来的良好教养依然令他绅士风范十足。   至上尊者执壶沏茶,送至二人面前:“所以……对于我的提议,二位有什么打算呢?”   “打算么……”路西法看了加百利一眼,微微扬起唇角,“我们都觉得,如果兼职做个法师,维护维护世界和平,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加百利点点头:“是啊,毕竟我跟他,都是打惯了群架的人,日子太平淡的话,大概总会手痒的。”   至上尊者挑眉一笑:“原来大家真的都是同道中人,战争贩子,看来我没找错人。”   加百利微微颔首:“在这个世上,法师以另一种不同的方式守护人间。只是,你们的道路更加艰辛,你们几乎没有保障,不像我们天使,至少可以皈依上帝,有上帝的圣力环护。法师们只能依靠自己的修为,这几乎就等于在拼命,但你们依然义无反顾地做着这样的事,这才是值得人们敬佩的地方。要知道,做个普通人去苟且偷生并不难,至于死则更加容易,可是,这个世上总有另一些事比它们重要。”   “没错,不死而殉道,比死而殉道,要难得多。明白这个道理,我想,你们将来会成为很优秀的法师,当然,假如你们愿意一直做下去的话。”   “维护世界和平是值得毕生追求的事业,Master。”路西法笑道。   时光快速地流逝而去,路西法与加百利真的在卡玛泰姬留了下来,并且日日与至上尊者的弟子们一同-修习成为合格法师的必修课。因他们禀赋本就高于常人,又生来具备灵性,因而进步神速,短时间内便赶超了不少资历不浅修为不差的弟子。   在得到了悬戒,学会了空间穿越之后,路西法曾带加百利回过一趟洛杉矶,加百利探望了神父,并登门造访了尼尔森。   许久没见她的尼尔森情绪复杂极了,在得知她已与路西法订下终身之约后,他为自己黯然神伤,同时又为她已找到幸福玻璃球而开心,他其实对加百利心中所爱是路西法这件事早猜到了几分,更加遗憾的是,也只有路西法这种举世无双的男子才能够衬得起加百利的高贵美丽,她从来不属于任何人间俗物,没有人配得到她。   临行之前,加百利对尼尔森说,衷心祝他早日觅得伴侣。尼尔森郑重地点头,在送走她和路西法之后,那个晚上,他一个人喝酒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此外,他们也时不时地游一趟底特律,去看看亚当与夏娃这对永远幸福的小夫妻的二人世界是否又被艾娃搅得一团糟,然后路西法惊觉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件好事——艾娃与他的老哥们儿帛曳进展神速,竟然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亚当悄悄对路西法感叹道,没料到艾娃这样令人头痛的女孩也会有人要,路西法便笑着答他,那毕竟是他老婆夏娃的妹妹,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啊。   这次见面,路西法还向亚当问了一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夏娃的妹妹艾娃又是怎么来的?她也是夏娃的一根肋骨吗?然而,遗憾的是,亚当对这个问题,也一无所知。   就在路西法成为凡人之后,天庭对吸血鬼的捕杀也缓和下来,本性恶毒的那些都被除掉,而善良无害、为社会做出很大贡献的则保留了下来,不知是不是路西法对米迦勒说的那番话被天父听到的缘故。   人间暂时重新归于平衡状态,另一件让路西法操心惦记的事情,就是地狱如今的秩序如何。以撒因谋害蒲诺等二人并妄图加害丝荔诺莎的罪名而被处死,剩下的亲王中实力雄厚的只有玛门,玛门便顺理成章地登上了魔王的宝座。路西法以水为媒进入地狱,在那里停留了短短两分钟,在这两分钟内,他叮嘱玛门一定要信守天地之约,不可妄图直接插手人间万事,玛门应允。路西法虽不大相信这个狡猾的义子,但如今也只好将地狱托付给他,至少他如愿以偿,暂时应该不会弄出什么幺蛾子,人间起码能够太平个几世纪。   空闲的时间里,路西法便开始与加百利着手准备结婚的事宜,路西法下到地狱的时候,顺便带上了不少财产,以及那些多到数不清的戒指们,这样一来,落难公子又摇身一变成了千金富豪,为加百利献上一个盛大的婚礼绰绰有余。但加百利并不希望婚礼有多么豪华,而且他们在人间的朋友也就是有限的几位,实在犯不上浪费那么多资财,省下的钱还不如资助一下世界各地的难民。于是,二人最终决定,就在洛杉矶的教堂里请神父作个见证,既简单又庄重,节约省心还环保。   就在二人几乎已经快要忘却“越狱”那件事时,米迦勒出现了。   确切地说,他已经暗中跟踪他们许久,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捕捉分明,并且一五一十说与了天父。   天父每每听罢,面上并无任何神色变化,只是时常凝着米迦勒头上那顶本属于加百利的百合花冠默然独立。   这一次,当米迦勒将加百利与路西法正在准备婚嫁事宜的情形禀明天父时,天父伸出了手来,摩挲着米迦勒头顶花冠,声音带着几分沉郁:“吾已许久不见加贝,当真有些想念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排版又出了点问题,昏,今天重新发了一下。感谢每一位看文的小天使支持。 ☆、最终回   沉默良久,天父唤起单膝跪在地上的米迦勒:“随吾下界走一遭罢。”   在加德满都这个接近神祗的地方,春天似乎也要来得格外早些,温暖的初阳拨开春寒薄薄的面纱,如金沙般铺洒在大地上,伴着这里终年不散的香雾,一片气蒸云泽,如梦似幻。   难得的闲暇时光,路西法与加百利手牵手漫步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将路旁各处庄严锦丽的建筑一一赏遍,他们时不时会讨论一下哪处寺院是佛教净地,而哪一处又是印度教的院所,并依据他们足够丰富全面的知识结构说出其中细微的差别。   他们静静地观看那些从世界各个角落涌入此地的虔诚者们在神像脚下焚香叩拜,他们轻柔地拂过转经筒,这一刻不再如从前那样以为这些都是异教的产物,而是衷心地企望他们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能够得到这世上所有神明的庇佑。   他们甚至去看了火葬仪式,在无尽的震撼与惊叹中,学着抛弃永恒的生命、尊贵的身份,接受人世间永恒轮转的生老病死——在加德满都的经历,注定是他们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他们都失去了什么,却又在失去中变得更加富有,透过残破看出圆满,从而获得新生。   一整日,他们便是这样慢慢地游历,静静地相伴,直到黄昏时分,在巴格马提河的岸畔,终于迎来了天父的降临。   天父与米迦勒敛去容貌,化身为普通人形,但看上去依然风逸卓绝,高深威严。   见到天父与米迦勒的一刹,路西法与加百利难免有几分惊,但更多的是坚定与坦然,路西法本能地上前一步,将加百利护在身后,尽管这个举动对于目前的他来说已经毫无作用。   渐渐昏暗的天色将气氛碾压出几分沉抑与紧迫,天父低沉浑厚的嗓音传入二人的耳膜,仿佛有千金之重。   “加百利,你好大胆,竟敢从伊甸园私逃,还明知故犯违反清规,可知自己罪孽深重?”   “天父,我……”她咬咬牙,从路西法身后走出来,单膝跪地,神色一如往常地恭谨,“我自知有罪,但……并不后悔,因为,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这样做,而且,也只能这样做。”   “加贝……”米迦勒深知加百利性子有几分倔,生怕她冲撞天父,会给自己引祸上身,遂忍不住出言警示。   天父却抬手止住米迦勒,挑起眉峰,看着地上的加百利,“嗯?我倒想听听你要怎样狡辩。”   加百利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路西法,在他坚定无畏的神色中,更增添了十分勇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一字一句地吐露心声:   “天父,不瞒您说,早在路西法还是天使长之时,我就已经倾心于他,而那时碍于天庭戒律,只得一再自我打压,并不敢将心迹表露半分。直到后来,他从天堂乐园离去后,我才怅然若失,后悔不迭,那之后的几百年时光,我都在无尽的遗憾与自责中倦怠地消磨,以为自己今后的岁月便会永远这样暗无天日,我甚至暗暗企盼世界末日早些来临,那样也许会在末日审判之时与他重遇。而幸运的是,我不必等到世界末日了,就在这个冬季来临之前,我们重新相遇在洛杉矶。那一天,有一个名叫约翰·康斯坦丁的十五岁男孩自杀,他来到人间收缴灵魂,我刚好遭遇堵车在原地停滞不前。我们见面了。见面的那一刻,我既震惊又感伤,我知道我依然深爱着他,无法忘怀他,但同时也知道,我们不可能。那次见面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压抑与躁动中徘徊,我渴望让他知晓我的心意,可是同时,我亦听闻他已有家室,假如我贸然插足其中,无异于把自己丢进悲剧的泥潭,因此,我再次犹豫了。”   “没想到的是,我们缘分未尽,我们在圣诞节共度了一个美好的雪夜,并且在那一天,他向我表明了心意……”说到这里,她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摇头,“原来,我们一直都在相爱,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而蹉跎了大把的时光。”   “我们真真正正坦-露心迹的时刻,是在地狱那一次。正是因为那一个日夜,我们才终于为自己澄清,证明都是身家清白,为对方洁身自好。在打消疑虑之后,我们几乎在一瞬间就已经决定好了要在一起——浪费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再为做决定而浪费更多,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天父静静看着加百利,眼中不辨喜怒:“原来那时你的罪过远不止私闯地狱。”   “是。但我们并没有像世间的普通情侣那样享受过多少共同的欢乐时光,因为我刚刚告别地狱,就直接被投进监牢,再然后,就是发配东方伊甸。”   “你这样说来,倒像是在怪我拆散了你们。”   “不,天父,我没有怪你……只是,有点委屈。”   “委屈?”   “走在一起如此艰难,未曾有一日安稳,总要担心被天庭察觉,连悄悄相恋的权利也被剥夺。不过,如今不必再提心吊胆了,因为您已经知道了。”   “难道不怕我一道旨谕再将你收了去,你与路西法的感情不是一样无以为继?”   “怕,当然怕,不过,我已经没有留在天庭的资格了,那么,也就相当于已是一个凡人……假如您要罚我,恐也找不出理由……”她转了转眼睛,抬起头来看着天父,“因为身为凡人的我,并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加百利,我还没有将你贬为凡人,你现在依然是安吉儿的身份,因此,依然受我制裁。”   “但……依据律法,天使一旦与人类发生越轨行为,即降为凡人,被逐出天庭……可没说要等您亲口下旨……”   “……”天父看着地上的她,尽管失去了圣洁的光环,却依稀仍是那个伶牙俐齿机灵鬼马的女孩模样,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啊你,原来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只等着请君入瓮,是不是?”   “我只是钻了个空子而已……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这样做,天父,实在抱歉。”她惭愧地低下头去。   “既然你已经不受我的管控,还需要一脸负罪感地跪在这里吗?起来吧。”天父依然沉厚的嗓音中,似乎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温情。   “呃?天父……”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俊美非凡的男子,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就这么让她起来了?没有一丝震怒,反而满目暖融,像一位宽容慈爱的父亲面对着自己宠爱的女儿,即使她犯了过错,亦不忍苛责。   “怎么,难道还想让我把你拎回天庭严加管教吗?”天父睥睨她。   “啊?不!”她急忙摇头,闪到路西法的身旁,牢牢牵住他手。   天父看向神色依旧清冷的路西法,他的容颜依然那样清俊无瑕,澹如疏空朗月,灿如雨后晴虹,他至今都是自己最得意之作,因此即使在最盛怒最心伤的当年,都不忍亲手毁去,而是容得他在地下自封为王,与自己抗衡。对加百利的感情亦是同样。他只是赋予了他们生命,却无法左右他们人格的发展与路途的走向,但也正是这样的现实,令他成为了一位真正的父亲,而非只是一位制作牵线木偶的匠人。他们有自己的选择,选择自己想要的幸福、做自己想成为的人,而他应该做的,不是打碎他们的痴念,撕毁他们的梦境,而是应该亲手将他们推上前路,然后自己默默地隐去,悄悄地看着他们一颗颗种下花籽,用心耕种,努力经营,在他们最终收获满园□□的那一刻,微笑着擦去眼角泪光。   天父的情绪一时有些复杂,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却最终没有说,只神态如常地问加百利道:“你准备好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加百利看看她挚爱的路西法,转而对天父定定地说:“我不会后悔的!”   也罢,也罢。天父缓缓摇头,轻叹一声,额上现出金色光芒,无声的咒诀在天地之间飞旋。加百利忽觉背上一阵切肤剧痛,翅羽的骨骼与肌理随着突然降临的火焰扭曲、残裂、化为灰烬。她支撑不住,扑通便跪倒了下去,难以克制地剧烈颤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紧绷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路西法亲身尝过那滋味,因而格外感同身受,他心痛地跪在她身旁,将几乎快要昏死过去的她拥入怀抱,给她最有力的支撑。   最终那痛楚渐渐消退了下去,她慢慢平静下来,在他的臂弯里恢复了意识。她顾不得擦去满额冷汗,匆忙地起身,却再也寻不见天父与米迦勒的身影。   这一刻,她知道,她终与那个庇护她数万年的天庭告别了,与那个赋予她生命、永远将她视若珍宝的天父告别了,与那些既一起开过无数玩笑又一起并肩作战的惺惺相惜的天使同伴们告别了。她失去了天上乐园,却复又坠入另一座风光迥异却同样美丽的人间乐园,这里有她的梦,还有她的梦中人,他们终在这里得偿所愿,十指紧扣,再不会分开。   她有些不舍,因而落寞,却又满足,因而喜悦,她抬头看着他,伸手摸摸他早已平滑无痕的肩胛骨,而他也摸了摸她的,两人相视而笑。   漫天璀璨的星子在河中映出万千倒影,如坠入凡间的天使,在渌水荡漾中依然美丽而纯洁。她与他肩并肩漫步在河岸上,身影交叠如一,而二人的背影则是同样的修长、曼妙、优雅、灵动,相称到无可挑剔,令人艳羡。   他手指套上悬戒,在空中划出圆形的赤金痕迹,他们一前一后走进去,他便带她走到他想要去的地方,然后她再如法炮制,他们又走进她想要去的地方,如同小孩子在玩追逐游戏。最后的最后,他们来到日光眷顾之下的洛杉矶,走进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教堂里,以最简单却最真诚的方式,许下了相守一生的诺言。   “Wow,加贝,真不敢相信,我们就这么结婚了。”走出教堂之后,他环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轻叹道。   “是啊,简直像在做梦一样。”她倚在他的肩头,一边看着路边熟悉的街景,一边也在叹,“没想到,一切这么顺利,简直顺利到让我害怕。大概是我们之前太不顺利了吧,所以现在有点儿受宠若惊。路,此刻的你是真实的,对不对?这不是梦,对不对?”   “当然啊。”他低下头来,顺势用力封住了她的唇,还全然不顾路人眼光地把舌头侵入她的领地,固执地搅缠片刻后,才放开她,宠爱地一笑,唇上的晶莹露水在阳光下闪着星辉,“怎么样,有感觉吗?不是梦,对吧?”   “……”她的脸热得直冒火,悄悄瞥一眼周遭人群,急忙低下头,拉着他小步快溜。   “呃……路,在大街上不要做这种事……”她小声咕哝。   “知道了,在大街上不可以。”   没办法,只好回家做了。   他睨一眼她的背影,忽然松开了她的手,“Oh God!我的戒指呢?!”   “Huh?”她惊慌地转过头来,“戒指丢了吗?”   “我想……是的……”他懊恼地敲着脑壳,“加贝,我们快点沿路回去找吧!”   “Alright。”她显然信以为真了,很焦急的样子,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努力地安慰他。   就在她转身往回走时,他却不动声色地慢下脚步,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悄悄打开了传送门,然后,他唤了她一声。   “加贝,找到了!”   “在哪?”她应声回头,先看到他,然后,她瞟到了旁边那快速旋转着的传送门,而那门中的景象……   她吃了一惊,瞬间明白自己上了他的圈套,急忙回过头去,向远离传送门的方向逃跑。可惜,即使他们都变成了凡人,她的体能依然输他一点,结果当然是她被他拦腰一截,轻轻松松就被他抱进了门中。   接着,她被他用力一甩,直接陷进了软绵绵的床褥里。   她急欲起身,而他已经压了上来,手指在身后轻轻一弹,传送门立刻化为灰烬消散无踪。   “路,听我说,现在才几点钟……”   “我才不管几点钟,我只知道,你是时候尽一尽妻子的责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结局啦~~后面还会有不定时番外。 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接下来青山要闭关修炼十个月,准备考试,如果有时间会存稿,预计还是关于某女王的衍生狗粮,青山励志要做个最会码字的迷妹! ☆、番外一   一年后。   2月14日这天,C大。   下午下课之后,路西法拿起讲台上的水杯,走出教室。   L市昨夜才下了场雪,他经过走廊时,驻足向外望了一望,低年级的学生们正在清扫积雪,淡淡阳光下,酥软如毯的雪闪着细小而密集的金色,如恒河底的沉沙,悠游浮动。   他便是这么立了半刻,隐隐觉得脖子钻风,下意识地紧了一下领子,这才发现自己竟把围巾忘在了教室里,一面转身回去取,一面不由感叹自己真是让家里那女人给惯坏了,天气刚刚有一点转冷的时候,她就给他织好了围巾,一直戴到现在,这才摘下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有点适应不了。可见,习惯的无形力量真是不容小觑。   一想起她来,他的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手指伸进大衣口袋,拿出和她同款的情侣电话机,熟练地拨了个号码。   几声忙音之后,对面有人接起来:“Honey?”   他已取了围巾,边听电话边向停车场走去:“在干嘛?”   “煮饭啊,快点回来吧!”   “当心一点,别把水弄到地板上,会滑倒。”   “知道啦,每天都说一百遍,金鱼也记住啦!”她拿着听筒翻个白眼。   他找到自己的汽车,走过去,开锁。他习惯性地看一眼车窗,雨刷处又一如往常地塞满了各种粉红色或明黄色之类的信封,都是些女学生的情书。他一一地收了,但依然并不打算看,只是先放在车上,待路过垃圾桶时统一处理。   与他汽车相邻的格林老师恰巧也走过来取车,见到他拿着电话,不用猜便知又是在与老婆煲电话粥,忍不住摇头咋舌,玩笑道:“还有十几分钟车程就要见面了,就这么等不及吗?”   路西法听到那轻灵活泼的声音后,转过头来,冲着面前红色风衣的窈窕女子笑了笑。   “不不不,算了,你还是别煮了,去沙发里坐一会儿,看会儿书,我马上就回家,等我回去煮。就这样。”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她最近的精神状态不大好,前几天在家洗着衣服就睡着,不巧洗衣机出了故障,差点把他们家变成养鱼池,直到他中午回家才发现。最让他不省心的就是煮饭,开着火就跑去做其他事,然后把厨房彻底忘掉,只有那股烧焦的刺鼻气味才能把她从白日梦里唤醒,提醒她的失职。   面对这样一个没有家庭主妇天分的妻子,他也的确有一点小无奈,但是没办法,谁叫他就是愿意宠着她呢,因此凡事亲力亲为也不会觉得辛苦,只要她好好的,在他身边陪着他,他就心满意足了。   “不用啦,路,我会很小心的……hello?”   听筒那边的加百利连道了几声“hello”,可电话里已经没有他的音声,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忙音。她放下听筒,无奈地笑笑。   这个人,简直紧张过了头,昨天一场雪,今早临出门前,他便千叮咛万嘱咐地叫她别出去,买菜什么的通通交给他,隔壁的瑞贝卡或是萨利在家里开派对也不要着急过去,必须等他回来陪她一起。可她又不是玻璃少女,也并非老得步履蹒跚,她怀孕才13周,还没有笨重到自己不能走路的地步啊,他用得着像买了块镜子一样拿着怕碰背着怕碎吗?她已经为此辞掉基督研究会的工作了,再不能整天什么都不做,她会废掉的!   她摇摇头,所以她今天趁着情人节,给他多做了点好吃的,彩虹心曲奇刚刚出炉,还没来得及尝,他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不过颜色看起来还是很炫的,味道应该也不会差吧?   路西法挂掉电话之后,见格林老师还站在那里,且面露难色。   “需要帮忙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句。   “我想……是的。”格林无奈地耸耸肩,“不知为何,车子发动不了了。”   “是吗?我看看。”他走过去,钻进她的车里,拧了几下车钥匙,车子却始终打不着火。   “啊,真的抛锚了,怎么办?我还有事……”格林捋了一下额发,苦恼地说。   “我帮你打个电话,叫人来修。”他说着便打开电话屏幕,准备拨号。   “……路西法教授!”格林急忙叫住他。   “嗯?”他手指还没按下键盘,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   “可以……载我一程吗?”她转转眼睛,“我……挺急的。”   “噢,没问题。”他素来是个慷慨的人。   “啊,真是太谢谢了,路西法教授!”格林感激地说着,并在他转身之后,露出一个小计谋得逞的笑容。   待格林坐进副驾上,路西法便发动车子,随着引擎的一声轰鸣,车身穿过校门口奔驰而出。   “地址?”路西法问道。   “在Y街区呀,我在同事们面前说过很多次了,以为你会记得的。”格林道。   “噢,是吗,我倒没注意。”   听他答得那样毫不在意,格林有一点点失落,但仍然尽力保持礼貌涵养:“没关系。”   接下来,路西法便不再做声,只是专注地开车。因为他还惦记着家中那位,多少有点着急了。   格林悄悄地瞟着一旁的路西法,他那边的窗开了细细一条缝,风嗖嗖地灌进来,吹起他一头浓黑的短发,碎发有些挡眼,他随意地伸手拨了一下,虽然无心,可那动作格外地利落帅气,格林看在眼里,只觉心弦铮地一声,仿佛他手指拨弄的不是头发,而是拨在她的心上。她的双颊染上绯红,不知是不是风衣闪亮的色彩投射在皮肤上的缘故。   “路西法教授,”格林在寻找着话题,“原来您喜欢摇滚乐?”   “嗯?”他知道她八成是看到了那一叠车载CD 的封套,于是温柔地笑笑,“是她,我的妻子,她很喜欢英国摇滚。后摇的话,她只听冰岛和挪威的乐队。”   格林的笑容僵了一下,唯有附和着说道:“噢,您的太太很有品位。”   他很骄傲地一笑:“always.”   蜂针蛋糕做好之后,加百利躺进沙发里,呆呆地盯着墙上挂钟。   指针刚过六点,她已经饿得气都喘不匀,可那个家伙却迟迟不肯回来,哼,还说要等他回来煮饭呢,到时候她早饿成纸片人了!   冬日的夜晚降得早,六点半已经差不多黑下来,星垂幕阔,华灯初上,汽车一路风驰电掣,穿越繁华街道,也披了一身节日的喜悦气氛。   等红灯时,有人拍窗,路西法转头去看,见是一个卖花少女,学生模样,大约是趁情人节出来打工赚些生活费。路西法自己是老师,当然体谅这些学生,于是十分和善地按下开窗键。   那女孩子笑容清甜,年纪虽不大,说话却不拘谨:“先生,情人节快乐!给您身旁的美丽女士买枝花吧!”   路西法瞧了瞧女孩手中的玫瑰,见它们开得正冶艳,绯红如锦,似情人火热之心,每一朵都沾着晶莹的水珠,饱满清灵,芬芳馥郁。   从那层层叠叠的柔软花瓣来看,是大卫奥斯汀,恰是他的加贝最爱的品种。本来他计划着送走格林再去花店买一捧,现在既然撞见了,倒不如就顺理成章成就了这缘分,同时,他也愿意帮帮这个女孩子,大晚上的,早点卖完早点回家吧,也许她的男朋友还在焦急地等着她呢。   “请问,多少钱一枝呢?”   “五英镑,先生。”   唔,有点小贵,不过,节日里,大家也乐得讨个好彩头,因此不会太在意多付一点钱。   “那好,这些花我全买下。”他瞥了一眼红灯,然后开始掏钱。   一旁的格林看得愣了,眼见着路西法将一大叠票子递到女孩手里,还说不用找了,剩下的钱就是她的小费,出手还真是阔绰啊!格林不禁开始猜测他的真实身份。   那女孩显然开心极了,一再向路西法道谢,路西法回以暖融的微笑。待女孩走后,路西法捧着捆好的花束呼吸一口,想像着待会儿家里那位见到它们时的反应,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   当他拿着花看向格林时,笑容还没有敛去,格林的心跳一漏,只觉大脑一阵充血——他为什么这样对她笑?他真的要把这花送给她吗?   就在她呼吸都紧促起来的时候,他却一个转身,将玫瑰放在了后座上。她怔住,还没来得及露出失望的表情,汽车就一阵呼啸蹿了出去,惯性使她的后脑勺一下子撞在靠椅上。   这个人,究竟懂不懂怜香惜玉啊?!她懊恼地瞪他,可他浑然不觉,仿佛身旁只是摆放了一袋面,而非坐着一个人。   车子最终来到了Y 街区的一座楼前,路西法停了车,转过脸来,一句“再见,格林”说得干脆利落。   就这么让她走了,他想,她还不想呢!好不容易争取到这样二人世界的机会,她怎么能就这么放手?于是她邀请他:“路西法教授,要上去坐坐吗?”   “不了,我急着回家。”他礼貌地笑笑,“谢谢你的好意。”   “您今天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还没有感谢您呢……”格林继续拖延。   “举手之劳而已,大家都是同事。”他拒绝得不动声色。   格林实在没法,咬咬牙,不再与他兜圈子,直接卸下伪装,露出本心:“路西法教授……”她凑近他一点点,“楼上没人……今日佳节,我都没人陪……不会占用您很长时间,只消陪我一阵子……”   “格林老师,我记得你刚才好像说你有急事?”他抬手看看腕表,“时候不早了。”   格林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刚才自己一时口快,的确是找了这么个理由骗他……   “呃,我……”她有些支吾起来。   他见她愣着不动,索性自己下了车,走到副驾门外,拉开了车门:“对不起,格林老师,我妻子还在等我,我必须走了。”   见他态度强硬起来,直接下了逐客令,格林的脸上渐渐有些挂不住,只得悻悻地拎了手包走下车。   “路……”她张口还想说什么。   “再见了格林老师,大家既然都是关系不错的同事,我希望你以后自重一些。祝你早日找到幸福。”他一眼都没有再看她,直接开门上了车。   “Hey!”格林盯着飞蹿出去的汽车,丧气地跺了下脚,“这块木头!”   回家的途中,路西法把汽车飚到了最高限速,不仅是因为归心似箭,着急见到他的爱妻,还有那束大卫奥斯汀,他要赶在它们绽放得最美的时刻,把它们献到她的手上。   汽车在楼前停好后,他抄起花束就飞奔上楼,看在邻居眼里,大概都要以为他是尿急吧。   他进了门,她没有在客厅里,他愧疚之心愈重,自己刚刚说过要回来帮她煮饭的,转头就食言。他看了看表,已经七点钟了,他的加贝啊,估计要饿坏了吧?他急忙在餐桌上放下花束,外套在椅背上随手一丢,就钻进厨房。   进来时,她正把煮好的大虾放进粉红沙司,手边的小篮子里摆着五颜六色的小曲奇,碟子里还有色相相当不错的巧克力乳酪慕斯,汤锅里咕噜噜地冒着泡泡,意面在里面激烈翻滚。   唉,真是让她辛苦了。   她一见到他就笑起来,好像一点没有因为他的食言而生气。   他的心放下一点点,走到她身后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咬:“饿坏了吧?对不起。”   “我没事,已经吃了些曲奇。你要尝尝吗?”她从篮子里拿起一块,举到他嘴边。他咬下一口,甜滋滋的,竟然还不错,勾起了他的饥饿感。他继续吃掉剩下半只,还得寸进尺地含住她的手指吮了半天。他满意地看着她双颊一点点红起来,一副又想停止又欲罢不能的样子,他这一招屡试不爽,每次都能成功撩到他的小娇妻。   “好啦,路,快去看看汤锅,快要沸上来了。”她推了他一下,努力克制自己快要泛滥成灾的渴望。   他这才不舍地放开她,走过去掀起锅盖:“放盐了吗?”   “啊,好像忘记了……但是……好像又放过了……”她晃晃头,有些抱歉地看着他,“我不记得了!”   “噢,没关系。”他温柔一笑,直接关掉火,将煮好的面条捞出来,“待会儿多放点酱也是一样的。”   二十分钟之后,他把丰盛的晚餐都摆上了桌。而她捧着花束一再惊叹:“它们真的好美啊!谢谢你,路!”   这么些年过去了,她的喜好笃然没变,率真的性子也没变,一捧花就哄得她痴迷如醉。   “你喜欢就好。”他走过来,弯下身子用力吻住她。他吻得激烈,她有些喘不过气,只得紧紧抓着他腰间的布料。   仿佛过了百年之久,他终于松开她,手指捋过她已经及肩的金发,湛蓝的瞳仁嵌满爱怜与宠溺:“我谢谢你才对,我的加贝怀着小加贝辛苦了。”   她轻轻笑了,抱住他的腰靠着他:“才不辛苦,我只觉得幸福。”   “我也同样,而且,很饿。”   “呃,我也同样。”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